妙味斋前，长长的队伍几乎排到街尾。

秋高气爽，是一年里难得的好天气。虽然此处位置稍偏，街上仍然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只是对于玄机而言，少了那份闲适的心情。

此时他正跟着伸长脖子、满脸期待的人群，向前缓缓挪动。

心里还在琢磨天怒牢的事。

要去到那里只是基本的问题，更大的问题是怎么才能确保自己和族人都能活着离开。

仅凭自己的力量，要怎么才能做到？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散了散了，桂花糕卖完啦！”

“哎，真是的，店家怎么不能多准备点儿啊？”

“起了个大早，又没赶上。”

“呜呜呜……”

一阵喧闹声将玄机拉出思绪。

一抬眼，原本排在他前面的长龙已经一下子散开了。

玄机抓了个路人问情况，才知道妙味斋的吃食人气太高，但老板看重品质，不肯用劣等食材，因此每日早早地便会卖完，若还是想买，只能等到第二天再来排队。

可叫他再等一天，不现实。

本来想着带点月儿喜欢的东西过去，一来更容易让她相信自己与张锦的关系，二来也能拉进些距离，好向她打听事情。

如此却也只好空手而去了。

没想到往前几步，一阵桂花清香吸引了他的注意。

仔细一看，原来也是一家卖吃食的小铺面，门可罗雀，连个招牌都没，倒是老板娘很热情地在向他招手。

没道理啊，糕点这么香，一看便是新鲜桂花做成，却没生意？

想想有总比没有强，到时候稍加解释，至少表明了自己一番心意。

玄机要了桂花糕，等着老板娘算钱，正巧见到一对兄妹从身边路过。

虽然两人衣服上打着补丁，一看便不富裕，但妹妹抓着哥哥的手臂，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一前一后地荡着。

接着，她又用脚着一下地，再次用力跳起，边悬在半空，边咯咯地大笑着。

那笑声清脆如铃，却在玄机听来，尤为刺耳。

哥哥也很配合她，每次在她起跳时，都把手臂用力抬高，妹妹也随之笑得愈发欢快。

“好了好了，不玩了，过一会儿爹娘该等急了。”

“不嘛，我还要玩，太好玩啦，哈哈哈！”

两人说笑着走远了，留下玄机一个人站在原地。

明明他们那么开心，可自己心里却一刺一刺的，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小妹她还活着吗？叔婶呢？

自己还能与他们团聚吗？

玄机不敢再往下想。

“哎，公子，一共是三十文钱。”

“公子？”

“……哦。”

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桂花糕，玄机楞了一下，忽地想到月儿，又对老板娘道：“再多来几块。”

……

水玉巷，这里玄机几日前才刚来过，所以凭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

巷子深处，翠竹青砖，玄机抬手扣门。

过了片刻，却无人来应。

玄机轻喊：“请问月儿可住在这里？我是你爹的朋友，带了些桂花糕来看你。”

依旧无人来应。

玄机稍加思索，又喊：“是阿宝叫我来的。”

果然“嘎吱”一声，门开了一条小缝。

顿时，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眸与玄机四目相对。

玄机当下一愣，只觉得那双眼眸纯净深远、华彩流光，将人深深吸住，却又不沾染一丝尘世烟火，蕴含着疏离与清冷，如海上明月一般遥不可及。

这样的一双眸子，叫人多看一眼便觉得奢侈，岂是寻常女子能够拥有？

阿宝诚不欺我！

月儿随即开口，声音中充满警戒：“请问阁下是？我们似乎从没见过。”

玄机连忙递上手中的桂花糕：“我叫玄机。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视线落在桂花糕的包装纸上，她的语气从戒备变成惊讶：“这是……我最喜欢的，那家无名小铺的桂花糕……”

什么？不是妙味斋的？？

阿宝诚然欺我。

想不到这也能歪打正着，看来运气又爆棚了……

刚到嘴边的解释之词，又被玄机咽了下去。

月儿打开了门，示意玄机进来。

嗯，多亏了这一手桂花糕，为建立信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玄机进门后，见她一身淡黄衣衫，被一张薄纱遮住了下半张脸，若隐若现之间，依稀可见绝色的面容，却更添一层朦胧梦幻。

她倾过身去，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臂将门轻轻掩上，长发沿着瘦削的肩膀一泻而下，一瞬间，好似月色洒落人间，留下清辉一片。

掩好门，她便走在前面，莲步款款地穿过小院，留给玄机一个发丝轻扬、身姿绰约的背影。而玄机的眼神紧紧地跟随着她，一刻也不肯移开。

此种气质，恐怕是仙女也要嫉妒的程度。

小院不过一进一出，却曲折弯绕，移步换景。进入正房，窗明几净，除了中间一副桌椅，两侧尽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摆满藏书。

玄机落座，将桂花糕搁在桌上。

月儿的青葱玉指灵活而熟练，为他沏了一杯热茶放在面前。轻烟缭绕，本该暖心，却让他想起张锦昨晚为自己准备的那杯毒茶。

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月儿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问道：“阁下此次前来，是知晓月儿喜欢读书，想问些很重要的事情，顺便还带了家父的消息过来吧？”

一下子全猜中了！

玄机让笑容显得亲和：“早就听阿宝说过你聪慧博识，如今得见，果然如此。

她的语气稍显紧张：“我爹他怎么了？可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放心，他只是临时接到紧急的任务，要离开皇城一段时间，来不及向你告别，才托我来知会你一声。”

月儿摇摇头，面纱轻晃：“不必说这些善意的谎言。”

“……”

“他死了。”

玄机知道，知父莫若女，她又聪慧过人，自己根本骗不过她。

没必要再编那些有的没的。

“我已将他的尸身冰封，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活过来的。”

“哗啦”一声脆响，茶杯坠在地上，碎成无数瓣。

月儿声音颤抖，眼眸中雷电交加、波涛汹涌，满是惊疑。

“不可能……！他已是八品武者，怎么会轻易丧命？”

“你到底是谁？又如何能够证明？若是他死了，尸身又在何处？”

她盯着他，抛出一连串问题。

这让我怎么证明，一没警察二没监控的！有也不能给你看啊！

我总不能现在带你回去找阿宝吧，关键是密江水下的传送阵，也只有阿宝清楚在哪儿。

至于为什么我能杀八品，我也不知道啊你不要问我……

玄机有些抓狂，心说漂亮聪明的女人果然难搞，一边动脑想着办法，一边缓解焦虑四处扫视。

有了。

他看到一张棋盘。

“他死于水怪作乱，尸身现在在阿宝那里。我说过是你爹的朋友，若是你不相信我的话，不如与我对弈一局，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你。”

平常与张锦没少下棋，他的路数，玄机清楚得很。

想必月儿也清楚。

自己就用张锦那套棋路，跟月儿下棋便是。棋路这种东西，必定只有经常在一起下棋的亲近之人才会完全了解。

很快，黑白子交错于棋盘间，逐渐将空间占满。

玄机落子如常，固定了思路，反而比往日还快，而月儿落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一阵长久的停滞，玄机抬首望去，见她呆若木鸡地望着棋盘。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双碧绿眸子盈满水汽，泪珠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信了……

很快，从无声流泪，变成轻声呜咽，再到放声大哭，撕心裂肺。哭声中除了彻骨的悲痛，更多的，却是无助。

此刻的她发丝凌乱，瘦削的双肩剧烈地耸动着，叫人看了只会心疼、心碎，忍不住想尽办法将她安抚。

这些年来，张锦大概是她唯一的依靠吧。

玄机抑制住想要抱她的冲动，静静陪着，想等她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再说别的。

忽地，他双耳微动，听见头顶几声瓦片碰撞的轻响，立刻集中了精神。但声音受到哭声掩盖，不太能听清是来自什么方位。

他欺近月儿，本能地用手捂上她的嘴：“噤声，屋顶有人。”

随后将她手臂一牵，靠在了墙边背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