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云中隐又回到侧殿,餐桌前。
只见餐桌上大大小小的碗碟已全部被扫光,而四岁稚童此刻正一只胖手搭在圆鼓鼓的肚子上,她两只小辫弯弯地扎在头两侧,头则歪向一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还流下一抹口水。
“呼……呼……”
云中隐抿了抿嘴,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后,终于管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手一伸便将稚童隔空扛在了肩上,随即身形一晃来到正殿,抓住她一只脚,使她整个人都头朝下晃悠着,而下面便是一方荷花池。
谁知稚童依然安睡,丝毫不受任何干扰,甚至还滴了一滴口水落在荷花池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你明天的饭没了,后天的饭也没了。”
云中隐松开手,“哗啦”一声将稚童丢进荷花池中,顺带还丢下几个字。
“师父,我错了!”
刚一转身,一步还没迈出去,稚童便已经牢牢抱住他的腿,咧起嘴哭道。她又圆又肥的脸蛋蹭在他衣衫上,活像一个小哭包。
“逆徒!”云中隐终于吼了出来,“还知道错,错哪儿了!”
“我不该吃这么多,呜呜!”
“……”
云中隐双眼一闭,呼吸顿时有些急促,努力让语气变得平静,“你到底把你师弟跟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我不该贪图他的烤串,呜呜!”
稚童的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挤落,哭得十分真诚。
逆徒,真是个逆徒……三句离不开吃……
我当初怎么会想到让她去跟踪玄机的……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云中隐内心绝望地想。
“师父,师弟他人真的好好,虽然我们素昧谋面,可他一点儿都不介意我吃他的烤串!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人呢。”
稚童擦擦眼泪,晶亮的眼中居然充满向往。
“你够了……”云中隐扶额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哪里?”
“就是那天晚上,在西蕃镇……我听他在跟几个大叔说什么‘道’啊‘名’啊的,我真的努力了,可我实在听不懂,又直犯困,就睡着了……然后我就跟丢了呢。”
稚童把头低成九十度,几乎像一只把头埋起来的鸵鸟,尤其是她身子还圆滚滚的。
“什么‘道’啊‘名’啊……你是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云中隐睁大眼睛,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之前是自己吩咐他去飞花涧的,而就在那几日之后,便传来玉清仙门关于寻找玄昙真人的消息……那两篇论道神作的发现地点,刚好就是在飞花涧。
如今又听观棠说他在与别人提起这两篇神作,这世上不太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何况他在自己门下时,就已经展现出了超凡的文化造诣。
他关切地望着观棠,这结果对他很关键。
却见她挠挠头,表情困惑:“好像是吧……”
随后嘴一扁,委屈巴巴地晃晃小辫子:“我真的记不住。太难了师父,你要是问我烤串是什么味道的,我就记得住。”
云中隐忍住骂人的冲动,心中盘算。
若玄机就是那玄昙真人,玉清仙门的残破天书,岂不是唾手可得?
那天书上可是记载着许多种不为人知却又卓绝超凡的功法和秘技啊……
若是以他的智慧,说不定可以解开上面的封印……
到时候,就再也不怕玉清仙门夺了自己仙门的地位。
玉清仙门长期与朝廷合作,借守护为由,霸占多处灵脉资源,虽在外面看来,紫霞仙门和玉清仙门仍是势均力敌,但只有他们局中人才清楚,玉清仙门已是大势所倾。
若不奋起,自己仙门中落,只是早晚问题了。
“继续去给我找,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师弟!”云中隐正色道,“眼下情势严峻,绝不能让他被其余人先一步发现,若有人威胁于他,你一定要想办法保护,并且第一时间传讯给我!”
“不然,为师就再也不给你买好吃的。”
观棠狠狠地点了点头,眼睛睁得溜圆,表情极其认真,拳头握起像一只圆圆的小馒头:“我记住了,师父。”
云中隐只觉得一阵头疼,心说都十几岁的人了,居然还要我像哄三岁小孩一样,拿吃的东西来诱惑……
他挥挥手,无奈道:“还有,回来就别易容了,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哦。”
霎时,她身边泛起白雾,原本圆乎乎肉嘟嘟的可爱稚童,此刻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国色天香,身形错落的妙龄美人。
是那种极妍极艳的美,闭月羞花不足以形容,沉鱼落雁也差些意思。
她一只手拢在另一只手的手臂处,亭亭而立。不说话时,一双桃花眼中清波流转,明明流水无情,却似落花有意,几乎将人魂魄勾走。
可惜云中隐实在太了解她的性格,又几乎是一手将她带大,因此对这些完全免疫。
“你修炼进度如何?何时可突破四品?”
他问出另一个自己关心的问题。
观棠委屈地瞧了云中隐一眼,低下头来:“最近进展不是很顺利……”
云中隐忍不住皱起眉:“为何?”
“因为近日以来一直风餐露宿,吃得不好……”观棠抬起头,一副可怜模样,“师父,我觉得我赢不了赵巡风了。”
云中隐两眼一黑。
赵巡风是与观棠地位相匹的,玉清仙门同辈中最杰出的弟子。两人约有一战,就在一个月后,而这一战,自然是关乎两仙门的门面的。
往大了说,关乎后续的资源。
深深的忧愁围绕着他。
……
太和殿。
此刻天明,兴帝已经穿戴整齐,冕琉下,仍是那张年轻俊朗的脸,面色沉重。
除了身边的宦官,在他下方左侧,还立着一位身着黑衣带着黑面的人,两人一齐望向殿门口,见玉清仙门掌门宁留正衣冠飘袂地进入殿中。
宁留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地抱拳道:“见过兴帝。”
“不知兴帝宣臣前来,所谓何事。”
兴帝点点头,抬抬下巴,示意黑衣人开口替他介绍。
“速速安排几位得力弟子与我锦衣处会和,一起前往剿灭罪人玄机。”
黑衣人言简意赅。
宁留脸上略过一丝讶色,随后归于无形,继续淡然道:“锦衣处派何人出战。”
黑衣人一声轻笑,而后答道:“虎翼将军和威武侯,带精兵数百。”
宁留沉吟道:“既有一位五品,一位四品……按理说人手已经足够……”
兴帝此时语气不满:“我不是叫你们备齐三位五品以上的武者吗?”
“哈哈,兴帝过虑!”
一声震天般的笑声从大殿门口传来,几人循声望去,见一人身披重甲,身形高大如同一座小山,正大喇喇地进入殿中。
他腰间挂一把长刀,将手扶在上面,指节粗大。
他向兴帝行过礼,继续道:“我已听说那余孽觉醒了龙息。但一阶龙息,不足为惧,撑死了也就五品而已。要我说,威武侯和玉清仙门,根本就没必要去,单单我一人便能将其斩杀。”
见兴帝皱起眉来,黑衣人向他抱拳客气道:“虎翼将军是举国钦佩的名将,曾屡屡挫败南蛮西戎无数兵马,立下战功无数。只是敌人之难缠,也超乎你的想象,事关国运之事,陛下自然要慎重一些。”
虎翼将军挥挥手,“咔”地一声,长刀出鞘一小截,登时满堂明光:“不过又是一个刀下鬼罢了!”
顿时,一种来自于强大武者的压迫感,盖过了兴帝的威严,充斥着大殿。
他仅仅是亮了刀,便有如此强大的气息……
兴帝原本想降怒于他,此刻感受到这股气息,反而觉得安心不少。
而且锦衣处的头领乌鸦也并未说错,虎翼将军的确从自己的皇爷爷开始辅佐,无数次击退入侵蛮夷,同品阶同体系之内可谓无人可敌,甚至某些体系的高品也可以一战。
若有他在,或许真的一人便足够了……
“既如此,那便你和威武侯两人前往。”兴帝松口道,“只是由于体系不同,龙族又甚为神秘,以防有特殊情况,玉清仙门仍需安排弟子辅助。”
“若顺利,你那失守天怒牢的弟子,罪责可减。”
宁留点头,微微欠身:“谢陛下开恩,我会让苏平野和闻秋立即进宫,来找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