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有个秘密。
他是个孤儿。
百乐门,是十里洋场最豪华的舞厅,一共五层,大气恢弘,灯火通明。
这地段离公租界不远,是洋人贵族和名媛名流最喜欢出没的场所之一。
旗袍直露到大腿根,手中绒毛扇摇曳的舞女们姗姗起舞,名贵的香水和烟酒味道织起整个美好夜晚。
物欲横流、人性裸露。
也就是这样的地方,最容易生出不净的东西。
小雨没有妈,十岁跟着老爹来到十里洋场,在这百乐门里找了份班上。
可惜刚刚上班没两天,他老爹跟百乐门里一位扶桑客人起了冲突,没说两句就被对面抽刀直接抹了脖子,当场走掉。
百乐门的客人关系都硬,此事自然没了下文。
于是他成了孤儿,还是黑户,别说十里洋场没有福利局,哪怕有也会不爱管。
还是给看大门的梆爷在自家的房间里多搭了张小床,叫他有个去处。
按说这样的小孩最后八成都学坏了,要么成了流氓,要么已经在牢里。
但他没有。
因为百乐门有件怪事,只有小雨一个人知道。
那是老爹刚走的第二天,他在百乐门的大楼里恍惚游荡,周围人都当他是个瘟神,避之不及。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跑上楼顶。
那时天已昏黄,残阳即将坠落,橙红的光线铺天盖地灌满了顶层阁楼的大半角落,像血一样。
见不到人迹,到处是破败景象,蛛网密布,灰尘如幕。
唯有楼梯口左手边一张半掩的门,干干净净隔离尘世,吸引了小雨的注意力。
他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宽敞的房间,但无任何陈设。
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盈盈站立,苍白的皮肤没有任何血色,小腿比他的胳膊还细。
“这里是许愿屋哦。”女人笑着,露出惨惨的笑容,又伸出一根食指拦在唇边,“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于是,这个秘密在小雨心里埋了三年。
他也得到不少好处。
零嘴、小玩意,以及......拥抱。
小孩子的愿望总是很简单,许愿屋里的女人也总是无条件实现他的愿望。
于是这屋里的女人渐渐成为小雨的依赖,他开始期待日落时分,在这个血染般的顶楼相会。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楼梯是靠着左边墙壁修建,不该存在任何多余的空间。
也没有注意到,为什么这豪华舞厅的顶层,从来不见人影。
回到今日。
今天的小雨本来还挺开心。
他花了很长时间,这才攒出一小笔财富,想着今天给梆爷买根好些的拐杖,给死去的老爹买几只金元宝烧了,再上小馆子点两个肉菜。
可他刚想取钱,却发现自己藏银的小金库被百乐门里贪财的管事翻了个底朝天,几个大洋全部拿走。
说是他爹当年的行为给舞厅造成了损失,要赔偿,父债子还,很正常。
小雨自然是不肯,却只被一脚踢倒在地。
有人不忍心,还跟在管事身边劝说。
“要不给他留点?怪可怜的。”
“心疼他做什么,没爹没娘的东西,天地不怜。”
小雨在他们身后静静听着,半响没有动弹。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家,再不会有。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不自觉地爬向顶楼,一个从来不敢去想的念头在他心底躁动。
静悄悄的,顶楼昏暗的吊灯比老太婆的脸皮还要落落枯黄,没有关紧的老窗发出吱呀怪响。
他见到女人,费了好大劲才从喉咙里吐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想要......一个妈妈。”
“好呀。”
女人憔悴地笑了,却又那么令人安心。
整个阁楼的墙顶上,残阳比血还艳。
红褐色的液体缓缓渗出,越积越多,终于支撑不住,分出一大滴来落下地面。
“啪嗒——”
江清一脚踩进看不出成分的小水洼里,溅得满腿都是,恶心了半天。
“三大武馆?”楚天雄的神色写满了不屑,“你从乡下来的,跟你讲清楚了,十里洋场的武馆跟你印象中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要失望的。沪上两巨头知道?侯安南、李德富,还有租界工部局,三大武馆背后都是这帮人的身影,而且这些武馆之间也没什么流派之分,能打能做事就能入馆,现在势力最大的天、地两馆馆主,你猜是什么出身?嘿嘿,一个商人,另一个更夸张,是个流氓。就是这帮家伙还处处跟我们警察抢事情做,他妈的,十里洋场还轮不到那些混蛋说了算。”
“这样啊,那沪诡异闻呢?”
“听说过,不过都是草野传说罢了,说是沪上四大诡异吧?不知、不眠、不思、不觉,号称每一个都是灭城级别的存在,并且从来没人见过他们的真身,为什么呢?因为见到的人都死干净了——要我看这就是瞎吹的,根本没这回事。”
“这样啊。”
江清随口答应,忽然心头一愣。
不觉?
张不觉!
那个白衣飘飘的男人,就是四大诡异之一?
“对了,楚老大,夜狗那件事,那些死掉的黑衣人是什么身份,你们有查清楚吗?”
“黑衣人?”楚天雄一头雾水,“什么黑衣人?”
“啊?就是有个叫张不觉的家伙,他带着一群黑衣人杀进来,然后趁乱打开夜狗的笼子,这才造成惨剧的啊。”
“啊?那些人不都是夜狗杀的吗?”
“楚老大,送你一言,脑子乃是好物,莫要弃用,夜狗杀的人都化成脓水了,那些尸体还能是被吓死的不成?”
“嘶——”楚天雄深吸一口气,没有在意江清的讽刺,“你说的确实有道理......等等,我记得现场报告过,地上散落了十几件黑斗篷,有的还被刀剑划破了,但都是空的,只有外面沾了血。”
“诡异的能力吗?”
“不好说,回头我派人送到专家那里去,现在专心眼前的事。”
“话说怎么这次行动就带这几个人,楚老大这么放心看我表演?不会是担心走漏消息,被人截胡了吧?”
他和楚天雄正在赶往诡异出现地的路上,除了两人以外,随行的只有三名带了武器的警员。
“放屁......所以讲你外行人嘛。”楚天雄的表情告诉江清,他也不是没有这方面考量,“要去的地方以前没听说过有诡异,并且报告说动静不大,那就只能是新生诡,人去多了反而容易出乱子。”
“新生诡是啥?”
“简单咯,刚出生的诡异嘛,你也不是刚从老母肚子里下来就能跑的不是?新生的诡异一般也很弱。”
“那二般呢?”
“二般也有极端情况啦,诡异本来就是从灵魂里生出的东西,精神不稳定的就容易变异。”
“那你看这个该算是几般?”
江清指向不远处的。
附近数不清的人们也在一同在张望。
赤红色的火光将周围的天空都一同点亮。
百乐门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