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池中水流潺潺。
所剩之人皆行色匆匆,低头完成着手中之事,此时的竞争已远没有先前强烈。
稍倾,宁远起身,涉着刚及脚踝的清水往外走,向着石门的方向。
望着他的背影,千珠若有所思,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决定跟上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宁远立在高耸无边的岩壁前。
望着一道道忽明忽暗的符印,感受着流转不息的灵韵,他微微吸了口气。
成败在此一举!
想到这里,宁远不再耽搁,身前悬起早已配制好的符墨,符笔具现。
只见他手腕一抖,将符纸贴于岩壁,点墨运笔,顷刻间,一枚封天符印落于纸面。
他停住动作。
随着最后一笔提起,整道残符变得晶莹通透。
下一刻。
符印无限放大。
占据了整面岩壁。
天地间,仿佛皆被此道残符所充斥。
宁远眉眼展开,没急着高兴,而是细细体悟片刻,只觉一丝玄妙的灵韵在岩壁间游走,似有若无,他终于没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成了!
每一枚分解符印,皆成残符。
和自己所料半分不差。
既然此路可行,接下来便是完成一百八十三枚残符,将最终通往封天符的阶梯……
一层层砌好!
啪!
宁远提着袖袍,轻轻一抖。
下一刻,笔锋飞舞,龙蛇游走。
一道道残符若流水般,被不断贴于岩壁之上。
旁侧,千珠不知何时加入了进来,起初还有几分躁动,此时已一动不动,犹如石化。
宁远自是注意到了他。
按理说,灵韵与符式皆在,他全程旁观未必没有偷师的可能。
然而,不是宁远自大。
便是千珠天赋再强,这一百八十三枚符印中,随便一枚让他钻研,没有四五日的功夫是绝对拿不下的。
想要看两眼就领悟封天符,那是天方夜谭。
除非他是神仙。
话说回来,如对方这般胜负欲极强、心气高傲之人,旁观封天符的绘制,未必是一件好事。
只是抉择是自己做的。
宁远无法,也没有提醒的必要。
此时,大殿中,白玉宗几人坐于席间,垂首的垂首,闭眸的闭眸。
若非其余两宗长老聊得欢畅,只怕还以为在集体打坐行功呢。
当然,莫长老多少还有几分‘活气‘。
因为她的符门尚未分出胜负,尽管也快输了便是。
她面沉如水,不时往幻阵中盯上两眼。
下意识的,她看向符门中。
视线刚投过去,又不想看了,然而画面还是落于眼中。
只见一青一黄,两道光芒立在岩壁前,已是久久没有动静。
她皱眉。
看一次难受一次,可自己怎么偏生就忍不住往这边看?
学学旁侧王长老多好,闭目养神。
筑基的希望终归渺茫,多多修身养性,多活几年方为正事。
她便要挪开眸子,心底打定主意不再关注此事。
谁知就在此时,幻阵画面突然发生变化,她视线猛的定住,没忍住惊咦出声:
“起雾了!!”
说是起雾,便是画面上糊了一层油脂似的,模糊不清。
这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了!
先前才出现过一次,将众人最后一丝希望生生掐断。
按照方鸣谷长老解释,乃是千衍镜中,子阵被逼近极限的征兆。
可这又怎么可能?
她的惊咦声淹没在大殿之中,没吸引来半点关注。
盯了片刻,画面的模糊程度愈发强烈,已是目不视物。这般夸张的一幕,终于引来殿中其余长老的关注。
“嗯?怎么回事?”
“嘶!又来!快看是哪一门的!”
“符门……”
大殿中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方鸣谷持镜老者表情甚是精彩,眼见整个画面已白茫茫一片,‘严重‘情况甚了先前数倍,他终于反应过来,往镜中连打数道法诀:
“别急!有老夫持着这千衍镜,翻不起什么风浪。”
随着他的动作,画面终于清晰几分,可依旧如同大雾弥漫,若隐若现。
他眼皮狂跳:“莫非子阵将破?!不可能!”
说着,他干脆席地而坐,双手归元,将千衍镜蕴于丹田,大量灵气倾泻而出。
镜面霎时间绽放刺目光芒。
至此,画面终于复归清晰。
一道道目光争先恐后地投进了符门,很快,便锁定在岩壁前的两道身影上。
“还没完!”
看清人影,殿中响起惊呼声。
此二人一路纠缠,明争暗斗,本以为胜局已定,谁能想又出幺蛾子!
韩枫年不知何时抬起头,望向方鸣谷长老:“我观此符气象非凡,你这子阵可还撑得住?”
方鸣谷长老抬了抬眼皮:“大可放心,有我在,你二宗尽管放开来斗。”
正在这时,幻阵中突然有了动静。
啪嗒。
只见一枚残符被贴于岩壁。
下一刻,古树虚影凭空浮现。
与先前每一次皆不同的是,原本纹丝不动的枝干,竟是颤颤巍巍,连带着枝丫间成百上千的符箓一起晃动着。
这景象……
宛若上千枚符箓正在……
瑟瑟发抖!
莫长老瞳孔收缩,心底生出一丝颤栗之感。
得是何种威能的符箓,仅凭成符前一刻的气息,便能将符冢压迫成这幅模样!
要知道,符冢象征着诸位长老于符箓一道经验的结晶。
压制符冢,便等同于压制诸位长老。
尤其是两位万鸠门长老,以及……
她下意识扭头,只见王长老已起身,整个人半弓着,双手死死摁着桌面,身子前倾,一对眸子血丝密布,两侧额角青筋绽起。
面色从未有过的狰狞可怖。
“成符了!!”
不知谁惊骇地喊了一声,
不见符箓,只见一抹幽蓝色雷霆从岩壁间划过。
下一刻,在一道道惊骇至极的目光下,通天的岩壁轰然坍塌,化作湮粉!
紧跟着古树崩裂,千符破灭。
整个子阵,如同泡影般。
‘啵‘得一声。
化作虚无。
众人尚来不及惊呼,雷霆蓦然窜天而起。
这一窜,就像是从阵中世界冲破枷锁,似欲来到阵外世界。
落在视觉里。
就是幽蓝雷霆由远及近,向着画面窜来。
仅只是一瞥,其间那股暴虐阳刚的气息扑面而来,似是要将一切化作湮粉。
噼里啪啦。
一阵杯盘砸落声。
长老们下意识闪躲防御,顷刻间,各式各样的法器、符箓在殿中亮起光芒,五颜六色,好不精彩。
然而众人喘了口气,意识到反应过度。
大眼瞪小眼间,只见方鸣谷长老淡定坐于席间,竟是丝毫未被先前一幕影响。
刚撂下话便被打了脸,他面色无比难看,冷‘哼‘了一声:
“笑话!镜中符箓怎可能冲至镜外?再多也不过就阵法解体,那符箓本是虚幻之物,莫不成还能窜出来伤了你我?”
此时殿中惊魂不定,没人搭话,还是万鸠门长老拱拱手:“见笑了,属实是看得过于忘我……咦?不对!!”
话还未落,他脸色大变,猛的瞪圆眼睛,收至一半的法器再度绽放光芒,他将一面灰扑扑古盾悬于额前,疯狂往其内打着法诀。
其余人也动作不慢。
方鸣谷长老眼皮直跳,顺着众人目光抬头,只见一抹雷云不知何时凝聚在头顶,铅灰色云雾在殿梁间缭绕。
“!!!”
他亡魂大冒,还来不及反应。
咔嚓!
一道骤亮的闪电穿过空气,蜿蜒而下。
祸不单行。
丹田处的千衍镜中,竟是同样有一道雷霆蜿蜒而上。
隔着镜面,二者交相呼应,好似欲连成一线。
方鸣谷长老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心中隐隐生出念头。
不能让二者相连,否则必死无疑!
念头转动间,他周身绽放金色灵芒,一道铜钟虚影刚亮起,便在雷霆之下化作湮粉。
他腰间玉佩碎成几瓣。
这块往日里屡建奇功的护体玉佩,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撑住。
紧跟着,他怀中自行飞出两面子母玄玉碟,母碟骤然胀至伞面大小,护于头顶。
子碟滴溜溜旋转着,光华大放,吸着长老肉身便往远处跑。
然而刚跑出一丈,子母玄玉碟轰然破碎,化作碎屑四散飞溅。
“不!!”
方鸣谷长老目眦欲裂。
大喝间,一张老脸狰狞可怖,须发皆张,他狠狠咬断舌尖,喷出口血雾。
瞬间,周身亮起十数道灵芒,却是一件件法器破碎开来,化作灵芒与血雾混合。
最终聚成一柄血剑,刺向雷霆。
这一刺,时间仿佛凝固,便只见光芒骤亮,狂风席卷。
待得众人视线恢复,方鸣谷长老楞楞立在殿中,浑身冒着轻烟,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他头顶悬着一方白玉玺印,不断在空气中烙出印痕,是一道道飞舞的苍龙虚影。
腾龙玺。
乃是白玉宗掌门法器,于最后关头护住了方鸣谷长老。
大殿中静谧无声。
众位长老相顾无言,皆被这堪称恐怖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每个人都难免换位思考,这样一道雷若是落在自己头顶,挡不挡得住。
如此一想,就更是静悄了。
卡擦。
一声轻响传来。
方鸣谷长老怀中,那面被他炫耀了多日的千衍镜,竟是涨出一条裂痕来。
这阵镜,是他身上仅剩的最后一件法器,也是方鸣谷至宝。
他先前本可以将千衍镜抛开,却是选择了硬抗。
耗尽心血,没想还是出现了损毁。仅凭肉眼都能看出镜身灵气大失,威能较全胜时期,怕是不足二三。
血亏……
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知是哪位弟子绘出的灵符。
一想到灵符,众人眼皮又开始‘突突‘跳个不停,望着白玉宗王长老的眼神都变得火热了几分。
面对众人视线,王长老手杵额头,尽量将老脸垂向桌面,以掩饰着其上残余的神情。
若是仔细看,会发现直至此时,他手腕依旧在轻微颤抖。
一方面出于对雷霆的余悸,更多却是对此道符箓的惊骇。
对自己眼皮下藏着这么一位‘人才‘的惊骇。
许久,还是掌门开口道:“考较事大,诸位耐些性子,且走完这最后一程。”
他说着,目光落在方鸣谷长老身上:“幻阵可还生效?关于千衍镜一事,三派掌门自会商讨对策,也未必就没有机会修复。”
对方脸色难看,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勉强点点头,往镜面颤巍地打了道法诀。
画面重新浮现。
这一看去,众人再次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丹器符阵,四门子阵已悉数告破,原本宽广的阵内空间,只剩了不到一小半。
不仅如此,阵法波动导致宝物封印松动,为首的三枚水晶,已有一枚消失不见。
“一霄雷瞳……”
有长老开口道。
先前阵中的雷符,此时消失的一霄雷瞳,若说没有半点关联,只怕傻子都不信。
一众长老不约而同,视线游弋,却见剩余的两枚晶体前围满了弟子,哪里还认得出人来。
更何况,宝物已消失,人只怕也不在阵中了。
一霄雷瞳乃是方鸣谷所出,眼下被夺走,说明这份残卷并非如大家想的那般简单。
打眼了残卷,又坏了宝镜……
光是想想都替他觉得心疼。
一众视线有意无意落在方鸣谷长老身上,其脸色几经变幻,不甘、耻辱、愤恨皆有,却是嘴唇动了动,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掌门压了压手:“幻阵虽破,然符门胜负已分,这点没有异议吧?”
同样的问题,先前由万鸠门长老说出,当时眉飞色舞,神采奕奕,此时却沉着脸,一言不发。
掌门见状,点点头:“既是无异议,那消失的奖励便算在此子头上,既不追究,今后若是反悔,也不认同。”
这话说出来,其余两门长老脸色更难看了。
事后反悔?
人都不见了,怎么可能事后反悔。
便是此时有心试探,越过阵法看看对方是何人,也压根找不着对象啊!
这样一想,更是牙疼。
突然觉得白玉宗这名弟子相当鸡贼,做事堪称滴水不漏。
倒是终于有懂行之人开口道:“也未必是坏事。这雷符既然成在幻阵中,千衍镜应是留了痕迹,推演推演,说不定因祸得福呢!”
方鸣谷长老冷哼:“千衍镜已破,你说这话是何意?而且没记错的话,先前万鸠门那位名叫千珠的弟子可是全程观摩,我看因祸得福的倒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