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知错。”
少年的声音谦卑又恭谨,老者花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错在何处?”
“错在不尊塔训,无视秘楼之规,私盗珍宝。”
听到这般回答,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斥道。
“愚钝不堪!”
“规矩规矩,我可去你的这规矩!”
岩不明白,为何自己平日里总是温和有礼的师尊忽然间宛如市井中的泼皮般破口大骂。
这位博学多识、饱受尊敬的老者,同样自认算是个风趣幽默之徒,也丝毫不理解怎地就教了个榆木疙瘩出来。
噢,还是个心虚了认错很快的混蛋王八羔子,实际上蠢得没边了,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晓得,这就显得更加混蛋了。
老者已经在无踪塔塔主的位置上呆了不知道多少年,时间久到世人都快要遗忘了他的名字,只称呼他为塔主。
“起身吧。”
他注意到了自己这唯一的弟子额间那细细密密的汗珠,长叹了一口气。
“若如你所言,错在此处,我那日便不会放任你取走塔主令。”
“秘楼向来规矩严苛,黄老可有对你们多加阻挠?”
少年并非真的愚笨不堪,他想到了那日秘楼外的守卫尽对他们视而不见,楼内八十一道关卡皆对二人大肆放行。
岩哪里还不明白一切都是塔主师尊的默许,神情苦涩。
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针对自己的圈套,他的好友只是其中的一环罢了。
“规矩,存在,就是为了被打破的。”塔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白实则心黑的小徒弟,“就像你不忍心赤火那孩子走上歧途,便做出了违背本心的选择。”
是的,然后塔主和一众长老们放纵了他们的选择,念及此处,岩大概明白了师尊所指的是什么。
“弟子错在将自身意愿强加于人。”
塔主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上了那盛满了倔强的澄澈双眸,语气中满是肯定。
“你不服气。”
“是。”岩没有反驳,“我有两个问题。”
“问。”
“赤火现下在何处?”
“你能回来,他自然也能回来。”
得到了回复,确认好友无事,岩心下稍安,继续问道:“目的是那个孩子?”
“你见到了那个孩子,他是什么样的?”塔主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这位弟子,反问道。
虽说这一切都是老者亲自安排,他大概知晓发生了什么,其中细节却是不太清楚了。
岩迟疑了一番,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过往,怔怔道:“她长得和我很是相似……”
话语未曾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当年我与白微在祝山部落外,只找到了你。”
塔主自是知晓徒儿的意思,记忆深处的血海阴影浮上了心头,亦是不忍地闭上了眼。
“你选择了不回头,然而塔中十年苦修,也不曾去了你心中的执念。”
“自身既如此,又何必强人所难。”
言罢,转身离去。
翠衫女子,塔主口中的白微留在了原地,轻抚怀中白猫脊背,冷声道:“我带你去极光阁走一趟。”
“这是责罚吗?”岩定了定神,忽略了身上的不适,问道。
极光阁,平日里算是塔内学子们最不愿意接近的所在了,概因这是犯了错的学子受罚的场所。
惩罚并没有具体的标准,因人因事而异。
“此番我等算计在先,你自然无需被责罚。”白微唇角挂上了一抹讥笑,语气算不得和善,“你的灵脉被魔气浸染,若再不修补,怕是整个都得碎了。”
“那便谢过白教习好意了。”
白微没带人进那幢使人闻风色变的小楼,二人绕过了极光阁,沿着侧边的小路向着山后行去。
山顶不同于山下的绿意盈盈,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色若乌墨的黑石。
巨大的凹坑中,沸腾的池水上热气腾腾,水雾缭绕。
“极光阁后极光池,有着洗魔炼心之效。”白微眼神示意少年跳下去。
就在池边站着,岩都觉着自己体内灵元流动又慢上了几分,整个人都要融化开来。
见少年迟迟没有动作,白猫不耐烦地挣脱了女子的怀抱,小步溜达到他的身后。
池边猛然掀起了巨大的浪花,又很快平息了下去。白猫扭着圆滚滚的身躯,几个闪身躲过了四溅的水花后,十分骄傲自得地舔了舔爪子。
真真是干净利落。
盛霂拉着影出了河东商会,上到了地面,早上拉着二人过来的长毛鹿还是停在路边,没有动弹。
“你的主人呢?”
长毛鹿温驯非常,被摸了几把也没有反抗,盛霂看了看四周,也没见着那车夫的身影,随意寻了个小摊问清了云霄拍卖行的方向。
榕花树下的摊主很热情,见小姑娘乖巧有礼,硬是塞了个果串到她手中。
大个饱满的榕花果整整齐齐地串在竹签上,玉色的果肉上淋了厚厚一层灿金色的榕花蜜,闻着喷香扑鼻。
盛霂掰了个下来尝了一口,又冰又甜,真不错!
三两口解决掉手中的果子,她拽了拽影的袖摆。
“尝尝。”
安静的小傀儡顺从地弯下腰,嘴边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个沾满了甜蜜的白果:“……”
“甜吗?”
天灵灵觉得它彻底失宠了,捏着个虚拟手帕蹲在角落小声啜泣。
“人家也想吃蜜果子……人家都还没吃过呢呜呜呜……”它完全忘记了自己根本没有实体这回事,也忽略了傀儡竟然可以进食的这一奇异点。
小傀儡艰难地将整个果子吞咽入腹,感受着黏腻的花蜜混着汁水在金属制成的食道中翻滚,甜腥气充斥了口鼻。
“好像是……有点甜。”
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影已经完全记不清了,这般体验对现在的它来说属实新奇。
就是说,它体内的零件,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吧?
隔着面具盛霂看不太清小傀儡的神情,得到了它肯定的答复,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吃就行。”
云霄拍卖行离河东商会并不远,没等到车夫回来,她决定直接走着过去。
“我们走了哦。”
盛霂再摸了摸长毛鹿油光发亮的皮毛,掰了个蜜果递到它嘴边,与它挥手道别。
“哞哞。”
许是沾了花蜜的果子实在可口,长毛鹿的眼睛湿漉漉的,叫唤了两声便不再动弹,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