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隔壁的屋子后,空气中的肉桂香味渐淡,这让盛霂松了口气。
养神木的种类算不上多,常见的,不常见的,她摸过的绝对不算少,偏偏没见过有类似香味的木头。
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就是心底凭空生出的怪异感令她很是不安。
盛霂把这种不安归结于对未知事物的不解,搁这折腾了好几天,学习进度都落下了一大截,等安置下来后还是得抓紧补上。
着急啊,不着急不行啊。
她看向窗边背对着自己的瘦削身影,鼻头一酸。
“这是何必呢……”
自己是很想要天极灵瞳没错,但这种奇物向来讲究一个缘法自然,既不曾强求,亦不该是这般境地下得来才对。
岩没有穿她往日里见到的那一身云纹飘逸的玄色袍服,改换了件月白色的素袍。
他的皮肤像极了水洗过的白瓷,又脆又滑,衬上那头苍灰色的长发,叫人觉得干净到了某个极端,明显宽松不合身的袍子愣是添了几分疏朗意味。
苍灰色的头发,恰是生机流逝的一种象征,盛霂盯着岩裸露在空气中爬满了细碎浅淡裂痕的皮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没关系的,很快就能好,不需要担心。”
岩转过身,盛霂眼中的错愕过于明显,似是担心她被吓到,忙轻声安慰道。
不,盛霂表示自己根本不是害怕。
原谅她怯场,实在是没有类似的经验。
或者说,过去的十九年里,需要她安慰的对象根本就不存在!
翻完了脑子里的几百个话本子,盛霂满脸通红,憋了好半天嘴里才蹦出几个字来。
“你与姐姐生得都像极了父亲。”
岩一愣,似是没想到她醒来后与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般,不禁低头轻笑,声若穿林清风,净若朗月。
父亲啊,她口中那高天的圆月吗?
很不错的评价。
“还真是出乎意料。”
却又在情理之中。
说实话,他对于盛霂的不按套路出牌、莫名变幻的性情还是非常不安的,醒来后便一直在想东想西,就是不敢起身去隔壁看一眼。
初遇之时的冷漠狠断犹印在心,他害怕等她醒来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不过她年纪还小,还有很多可以改变的机会,岩觉得这样就很好。
未来也会更好的。
盛霂要是知道了他的想法,定会翻个白眼,来句两人的不要脸程度明明是相差不离的。
然后,盛霂的下一句话成功的让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整整八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学会去尘诀。”
这是在说幻境中他还是拿帕子给人擦去面上的血污一事。
“这实在是令我惊讶啊,兄长。”
盛霂面色平静地叙述着事实,嘴角微弯。
有的话说出口了,就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她本以为还需为此做更多的心理建设,却是水到渠成,通顺自然。
二人身后传来一阵大笑,却是听闻盛霂醒了后过来的桃李老人,身边一并站着白微与韶芳。
“小友果真有意思,比我这不成器的弟子好玩多了。”
岩这会已经被某个突如其来的称呼撞得整个人晕乎乎的,桃李老人斜了他一眼,抚须打趣道。
“不过我们这儿可不兴揭人揭短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忘了给我这弟子说?”
听桃李老人如此问,盛霂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我晓得的。”
瞧着呆立在原地耳尖红红、不知在想什么的小少年,盛霂凑近了点和桃李老人小声说道:“我这不是想着,先让他乐一下嘛!”
“真坏,不过老头子我很喜欢。”桃李老人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我懂的神情。
两人的对话并未避着众人,岩回过神来便见着边上一大一小笑得很是不坏好意,还未来得及庆幸一颗紧绷的心终是彻底落了下来,不好的预感那是又迎面而来。
盛霂抓住了岩的衣袖,笑眯眯道:“好听吗?喜欢吗?”
“好听,喜欢。”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喜欢的话要不要我多喊几遍?”
见着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白皙干净的小脸上真挚非常的眼神,顾不得不安,小少年耳尖的粉色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半张脸。
其实他觉得这会子吧,一切都不用急于一时。
想到可能会有的未来,欣喜就像是月下的潮汐,那是拦也拦不住。
“不着急。”
可以以后喊,常常喊,多多喊,最好是一辈子。
世人不轻言永远,但最好又不过永远,
岩说得小小声,盛霂倒是听清了,“真不用?”
小朋友,这是给你机会了自己不把握啊!
“真不用。”
盛霂面色复杂,扯了扯岩的衣袖,示意他蹲下身来。
“你是天霄历三五五一年出生,是也不是?”
没搞懂谈话为何突然跳跃到了生日上,岩歪了歪头,很是不解。
据说人族会有着为亲朋好友庆祝诞辰的习俗,但很显然,那种快乐在过去的十八年间是彻底和自己绝缘的。
他曾一度认为自己的诞生是错误,是不被期许的存在,庆祝一事是从未想过的,时间久了便选择性遗忘了这一特殊日子的存在。
师尊又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在塔内除了赤火外,他也没别的朋友,更不会有人来刻意提醒了。
岩的眼里渐有亮光,才清洗过的头发蓬松柔顺得很。
止不住心痒痒,盛霂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又按了按额角翘起的一小撮头发。
啊,毛茸茸的,蓬松的,灰白色的。
好乖,好可爱。
她想起了艾落落说过的某种名为耶耶的生物,这让她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忽地有点于心不忍。
哼哼哼,长痛不如短痛,要坚定!
小朋友都是债哇,不够坚定就会沦为大人们的玩物!
思索完毕,盛霂忽视了岩亮晶晶的眼神,整个人有一点点小兴奋。
“按照天霄历来算,我生于三五五零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清晨的风很柔和不假,晨风中夹带的冷意也不是假的。
光效来得快,去得也快,岩忽然也觉得身上不是只有一点点冷。
“这意味着什么?”岩答得艰难,脑袋一点点转向笑得乐呵的自家师尊。
他想起了自己瞧不出盛霂的实际年龄一事。
他就觉得很离谱,离了大谱。
他现在说自己不懂算术还来得及吗?
桃李老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岩觉得自己懂了。
但他真的很不想承认。
“这意味着你是我的弟弟。”
盛霂笑得很开心,但又似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情,笑容撤得飞快。
她牵起了岩的手,很是认真地朝着桃李老人行了一礼。
“这还意味着,我这可怜的弟弟,不能再给您做弟子了。”
“您是好人,您甘愿为了人族奉献自身做了塔的燃料。”
“我也尊敬、敬佩人族所有的大英雄。”
“但这是我的家人,我不同意他会有那样子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