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一共有三只漆木大箱。

陈平、丁成、徐小虎一人抱起一箱，推开了一间酒铺的大门，往后院走去。

京都鱼市的店面大都采用前店后院的模式，前面的店面拿来做小生意，后面的小院则是店主一家人饮食起居的地方。

这间梧桐酒铺很简陋，只卖酒，不卖下酒菜，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酒客摆上桌椅。

店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酒缸，馥郁的酒香溢满空气，闻起来就让人有了几分醉意。

在陈平的印象中，大概在十多年前，江南道发生了一起“宁王之乱”，战火四处蔓延。

就是在这场战乱中，他的生身父母拖着他北上逃难。在逃到京都南郊的时候，二老双双病死，后来他就成了一个流浪街头的孤儿。

但幸运的是，没过多久他就被酿酒女周氏抚养了。那一年他十岁。

周氏很年轻，也就比他大个八九岁的样子，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寡妇……

不过虽然她的酿酒技艺一流，但梧桐酒铺的生意却很是一般，倒不是她酿的酒不好喝，只是因为老板娘的“卖相”实在一般……

周氏小时候得过一场天花，于是留下了满脸的麻子；

长着一张鹅蛋脸，额头有点凸，鼻子又扁又平，上唇还略微有点龅牙。

表面上别人都“周姨、周姨”叫得热乎，背地里都叫着“丑姨”“周麻子”这些难听的绰号。

当时才十岁的陈平终归也有些嫌弃这样长相丑陋的女人……但饿了三天实在受不了，便只好乖乖跟着周氏走了。

这些年相处下来，周氏虽然不是他的生母，却也视他如己出。

前些日子还花了不少银子给他打点关系，才让他得以顺利通过长宁县衙的考核，成为了挂名在凤鸣落下的不良人。

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不良人的身份，他也接触不到“漕船失火案”，也就无法成功破案，赢得自己人生的第一桶金了……

咚。咚。

丁成、徐小虎将漆木大箱搬到陈平的卧室中，都喘了一口气。

“陈平，所以这桩案子真的是你破的？”

丁成拍了拍手，两道灼灼的目光移向陈平，一脸的好奇。

你故意找茬是不是……陈平拨高了音调：“放心，这瓜绝对保熟！”

徐小虎伸手摸向其中一只木箱的锁头，瞪直了眼睛流口水道：“这些箱子描金错银的，又这么沉，所以这里面到底装了多少金银财宝啊，让我们开开眼？”

“别动！”

陈平打开了徐小虎蠢蠢欲动的小手。

这些箱子看起来高端大气，其实里面既没有金银，也没有珠宝……全是铜钱。

每只箱子装有五吊钱，虽然重达四五十斤，但币值仅仅相当于五两银子左右。

陈平心里吐槽道：“破了这么大个案子，拢共只拿到了十五两银子……我还不想社死。”

想也不用多想，功劳的大头肯定是巡夜司、神龙卫的了，毕竟大周的权贵上层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出身寒微的不良人。

现在只能跟着喝汤……打工人现状。

“不看也行。”

徐小虎喜上眉梢地笑道：“要不这样吧，你今晚请我们去内城的酒楼喝上几杯？”

内城的酒楼？

那里人均消费都要几两银子……陈平揉了揉眉心道：“内城路途遥远，我在巡夜司连续三天都睡不好觉，受不了车马颠簸了。”

“唉！”

徐小虎凑近陈平耳边，又笑嘻嘻道：“要不去甜水街喝花酒也行啊，让一两个花魁小娘子陪咱们喝几杯？”

京都甜水街号称“百花繁盛地，人间富贵乡”，随便一个小花魁都簇拥大批狂蜂浪蝶，一大堆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在那哄抬X价，可谓是吞箫一刻值千金。

光有钱，没有品，这些小娘子还不一定招待，更何况我还没钱……

陈平以手掩唇，淡定地咳嗽了两声：“小虎啊，我们都是习武之人，切忌过早亲近女色，以免元阳早泄。”

徐小虎：“……”

“好了好了。”

丁成连忙出声安慰：“依我看哪都别去了。今晚就在酒铺里烧几个菜，再喝上几口小酒——周姨酿的酒口碑不错，这里不都有现成的么？”

徐小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不不不！天快黑了，我可不敢再待在这里了。”

丁成好奇道：“天黑又怎么了？”

徐小虎向陈平的屋子四处打量了一圈，满脸古怪道：“我也说不上来……我就是觉得，自从周姨失踪了三天后，整个梧桐酒铺都有点阴森森的。”

丁成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疑神疑鬼！周姨不过是出去采购酿酒的原料，过阵子自然会回来。”

“你要留在这里喝酒你就留吧，反正我先溜了。”

徐小虎也不多说废话，脚底抹油，开溜。

“小虎这小子有时未免机灵过头了。”

丁成抱怨了一句，接着一只大手搭在陈平肩上：“陈平，你这几天先是险些命丧妖人之手，后来又差点在巡夜司闯祸……看得出你近来确实霉运缠身，要不你先休个几天假缓一缓？长宁县衙那边我会替你报备的。”

休几天假也不错……陈平顺水推舟道：“正好我也有点累了，正好想休息几天。”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撂下这句话，丁成也走了。

此时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陈平自己一个人。

不由又琢磨起徐小虎、丁成刚才的那番话……

徐小虎说：周姨失踪了三天。

丁成说：周姨出去采购酿酒的原料，过阵子就会回来。

这两人的说法明显有矛盾，但按照陈平自己对“小姨”的印象，这位小姨确实喜欢在月初或月底外出采购酿酒的原材料。

不过……

这位小姨似乎偏好在春夏季酿酒，大概是因为春夏两季温度适宜，最适合酒曲发酵。

而现在冬至刚过去十天……从冬至这一天开始数九，往后就是越来越寒冷的“数九寒冬”。

即使大周京都的位置不算太靠北，温度也会低于0℃，水都要结冰了……而且在古代没有工业化的酿酒手段，比较难保持恒温发酵，大多都是利用天然温度来发酵……

因此，这个时候酿酒不利于发酵。

他小姨不大可能在这个时节酿酒。

“莫非，我小姨真的是失踪了……？”

冬天太阳下山得早。

陈平看了一眼窗外，院子的天空已经布满了冷色的晚霞。

“呼呼呼~~~”

忽然一阵冷风迎面袭来，陈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才想起来窗子没关好。

于是他向窗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