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轩这时笑了笑道:“那便是了,都说甚么正邪之别,魔道正道之分。
但其实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只要行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不管是身在何处,那便是正道了。
人间正道是沧桑,咱们行得正,坐得直,哪去管旁人说三道四,要说我是魔道,爱说便说,我自个儿逍遥自在多好!”
岳灵珊每次都觉着小师弟说话超出她的观念想法,仔细思索却又很对!
她点了点头,笑道:“小师弟,你说得真好。”
曲非烟不禁侧目,瞧着这位救了他性命的华山小剑神,笑道:“小哥哥,我是魔教之人,你见着了也容得下我么?”
纪云轩道:“天地尚且能容得下你,我为甚么容不得你?”
曲非烟道:“你不怕我加害你,或是悄无声息给你下毒?”
纪云轩笑道:“自然怕,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我很珍惜自己的命,但我相信我的眼睛,能瞧出谁是真正的恶人,也相信我手中之剑,能杀得了真正的恶人!”
瞧着他这番胸襟气度,岳灵珊轻快欢笑,曲非烟拍手称快,说道:“小哥哥,往后我来寻你玩儿,你可不要对我拔剑相向。”
曲洋和刘正风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哈哈哈大笑。
两人一是魔道,一是正道,只因音律相交,看破了正邪之别,才能合奏出一曲笑傲江湖。
听了纪云轩这番话,也知他是个性情高洁之人,皆恨不能早跟纪云轩相识,那也是一段知己佳话。
两人笑得虚弱无力,曲非烟抢过去给二人轻拂背脊顺气。
过了会,曲洋缓缓说道:“想不到五岳剑派之中,还有你一般明事理看破正邪之人,纪少侠相交恨晚。”
刘正风笑道:“纪贤侄,先前多谢你出手护我家眷子弟,此恩怕是无以为报了。
我和曲大哥醉心音律,以数年之功创制了一曲《笑傲江湖》自信此曲之奇绝千古未有。
今后纵然世上再有曲洋,不见得有刘正风,有刘正风不见得有曲洋。
就算又有曲洋、刘正风一般的人物,二人又未必生于同时。
合奏此曲要两个精音律,又精内功之人。
要是此曲成为绝响我和曲大哥在九泉之下也不免挽叹,幸好如今相识于你。”
他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来。
又说道:“这是《笑傲江湖曲》的琴谱箫谱便赠予你,请纪贤侄念着我二人一番心血,将这琴谱箫谱携至觅得传人。”
曲洋道:“这《笑傲江湖曲》若能流传于世,我和刘贤弟死也瞑目了。”
纪云轩躬身接过:“必不负二位前辈所托。”
曲洋道:“纪少侠,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应么?”
纪云轩沉吟了一会,道:“只要不违背道义之事,前辈你说。”
曲洋把曲非烟拉到跟前,微微一笑道:“我这孙女年幼,我去了她便无一亲人再世,想请纪少侠照看一二,我知你是正道中人,此举怕是有些强人所难,只是眼下却无托付之人。”
曲非烟立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爷爷,我不要一个人,我与你一块死!”
曲洋道:“非非,不可说胡话,你爷爷有你刘公公陪着一块死,心里头不知多畅快呢,你却得好好活着。”
岳灵珊瞧着哭得伤心的曲非烟,又转头紧张的瞧了瞧纪云轩。
显然她也知此事轻重,却又心中不忍,不知如何是好。
纪云轩思索半晌,道:“前辈,倘若这个小妹妹愿意断绝过往,并从此与魔教不在往来,带她回华山自无不可!”
曲非烟跪在曲洋身前,抱着他的手臂,哭道:“爷爷,我与你在一块,哪也不去!”
曲洋勉强提高了些嗓音道:“非非,爷爷的话也听了么?你让我死也死得不痛快!”
曲非烟泪眼朦胧,道:“爷爷,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曲洋笑道:“多谢纪少侠,此桩心事已了。”
转头向刘正风道:“兄弟咱们这就可以去了。”
刘正风道:“是!”
伸出手来两人双手相握,齐声长笑,内力运处迸断内息心脉,闭目而逝。
岳灵珊吃了一惊,道:“他们……他们死了。”
曲非烟哭得更是伤心,眼泪涔涔往下淌,不停呼道:“爷爷……爷爷……刘公公……”
纪云轩探了二人鼻息已无呼吸,道:“咱们赶紧将二人埋了罢。”
曲非烟还兀自伤心不已,岳灵珊拉过她,打算细声安慰。
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人,该说些甚么,最后瞧了瞧纪云轩,才轻声道:“你莫要伤心了,我小师弟还没你大时,也失去了亲人了,他也很伤心呢,但他要强从来不哭,其实心里头很难受……”
曲非烟闻言,泪眼模糊间向纪云轩看去,正见他拾起石块将刘正风,曲洋两具尸体都掩盖了。
纪云轩砌了两座石坟到两人跟前,道:“师姐,小妹妹,此番费彬的事咱们可要守口如瓶了,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岳灵珊道:“是,如果是爹爹妈妈问起来我说不说?”
纪云轩道:“师父师娘,我自去跟他们说清楚。”
岳灵珊“啊”的一声惊呼,急道:“不,不行,小师弟要是你说了,爹爹非得责罚你不可,罚你面壁不许下思过崖了!”
曲非烟抬起头来,声音依旧哽咽道:“我……我也不说。”
纪云轩笑了笑,道:“不碍事,师父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责罚我,至于其他任何人不能提!”
岳灵珊眼露狐疑,道:“好罢,爹爹妈妈我也不会说,小师弟你也不要说。”
纪云轩点点头,慢慢拾起费彬随身的长剑,一剑又一剑,把他的尸体戳了十七八个窟窿。
场面血腥,岳灵珊和曲非烟不忍观看,转过身去。
过了会岳灵珊问道:“小师弟,他已经死了,你……你为何还要糟蹋他的尸身?”
纪云轩道:“咱们华山派的剑,不是甚么怪异奇特的剑,我把伤口通得乱七八糟,留下的剑伤任谁也看不出线索。”
岳灵珊道:“江湖上真有这么多心机的事?”
曲非烟忽然出声道:“是哩,江湖上这样的事可多了呢。”
纪云轩拾起石块,把费彬的尸体掩盖了。
曲非烟虽年幼,但她心眼多,许多害人的事都见过,偏生她自己也喜欢耍小聪明捉弄人。
让她跟岳灵珊聊些江湖见闻,也能让岳灵珊知道江湖的险恶!
歇了一会,纪云轩从怀中取出《笑傲江湖》曲谱。
翻了开来只见全书满是古古怪怪的奇字,七弦琴的琴谱本来都是奇形怪字。
纪云轩未学过乐理,因此一字不识,心想:“可得找个机会学学音律。”
这谱中文字古奥艰深,自己没有读过,纪云轩随手将册子往怀中一揣。
不禁为曲洋和刘正风二人胆肝相照的情谊生出敬佩!
纪云轩心知,他永远做不到像刘正风一般为了义气,能把全副身家性命都给搭进去。
正是因为他做不到,才生出敬佩。
谁人都不傻,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便是早已考虑明白,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又会有何等的下场。
即便这样,也甘之如饴!
纪云轩不想去评论任何人,正如他也不惧任何人评论他。
他只觉人生在世,无愧于心便好。
抬头望着星空寥廓,纪云轩喃喃念道:“笑傲江湖,何尝不是想笑傲人生!”
为此他也甘之如饴!
夜色深沉,朦胧中天上明月依稀。
不会有永远的伤痛,直到眼眶红肿眼泪流干。
不会有永远的黑夜,直到东边的天光放明。
曲非烟悲痛稍缓,她在曲洋和刘正风石坟前双膝跪地,各自磕了三个头。
转身跟上纪云轩和岳灵珊的脚步而去。
岳灵珊拉着曲非烟,道:“小师弟,现在咱们去哪儿?”
纪云轩道:“不知师父到了在何处,咱们先回衡山城打听消息。”
岳灵珊和曲非烟二人自是同意。
中午时分,纪云轩领着二人到了衡山城里。
找了家客栈吃过午饭,纪云轩道:“师姐,你们等在此处,我去打探消息。”
过了半个时辰。
他回到客栈见着岳灵珊和曲非烟二人,道:“听到消息师父率领众师兄今早已经北上了。”
岳灵珊道:“小师弟,咱们也回去罢。”
纪云轩点了点头,道:“好。”
于是三人备了些干粮,出了城往北而去。
一路上不光顾着赶路,三人游山玩水慢悠悠的走,曲非烟才算是悲痛稍减,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当然路途再远,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途径河南时,曲非烟却是性子撅着不肯跟着纪云轩回华山。
最后纪云轩同意和岳灵珊转道将送她到了洛阳。
这日两人进入陕西地界。
正是烈日当头。
岳灵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皱眉道:“这天气真热。”
纪云轩笑了笑道:“师姐,静下心来,默运本门心法赶路自然好些。”
岳灵珊道:“甚么鬼天气一丝凉风也没有,实在静不下心来。”
纪云轩道:“我觉着这晴朗的天气比下雨天好得多,是被淋成落汤鸡好呢还是热点好?”
岳灵珊笑道:“没有太阳也不下雨最好。”
纪云轩笑道:“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咱们尽快赶路罢,一日的脚程便到华山了。
岳灵珊点点头,心中忽然思念起自己父母,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不知非非到了洛阳往后是否过得好。”
纪云轩知她这些时日和曲非烟二人相处融洽,便笑道:“往后可下山去洛阳亲自看她去。”
随后二人便赶路,不一日到华山,上了玉女峰。
已有看守山门处的弟子前去传讯。
上得峰来,纪云轩瞧着熟悉的景象,长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