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嵬径直走到长毛身前,脸上充斥着不屑道:“二刚子,我说最近怎么看不到你转悠了呢,原来跑这来装逼来了?”
叫“二刚子”的长毛看到许嵬后,脸都绿了,嚣张的嘴脸顿时消失。
想到自己之前不知死活去职高门口装逼,结果被一群人疯狂追着打,其中带头的就是眼前这个大块头,一种被恐惧无形支配的痛苦让他声音都颤了:“山…山鬼哥。”
“滚!”
许嵬声音低沉,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感觉如果不答应,下一秒拳头就会打过去,而他身后的小弟也适时地凑过来,给予压迫感。
二刚子喉结动动,能够看出他眼中闪过被羞辱后的不甘,尤其是在自己一众小弟面前,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他还是转身灰溜溜离开了包房。
危机解除,孙晓也微微松了口气,如果没有许嵬的出现,双方真的打起来,也许会造成什么无法预测的后果。
“谢了。”
孙晓朝许嵬道谢,但后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带着一众人离开了包房。
瞬间,包房里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服务员开始张罗着打扫这一地狼藉,但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同学们哪里还有兴致继续留在这里唱歌,都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王鑫也知道今晚的活动已经无法继续下去,而且还是不欢而散,接着他又想到自己刚刚还被打了,顿时心底一股气蹿了出来:“这帮狗篮子跑得真他妈快,要不等我表哥来,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出于自尊、怕丢脸等因素,学生打架或者受欺负了一般都不愿意叫家长,而王鑫刚刚偷偷“摇人”,也是给自己已经步入社会的表哥打电话。
不过,按理说,电话打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表哥应该已经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
同学们也没有搭理王鑫的马后炮,受到惊吓后只想回到温暖的被窝里,于是纷纷拿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
一行人来到前台,那小太妹立刻把账单打出来,由于没唱多长时间,加之酒水也怎么喝,小太妹识趣地扣除了一些钱,一共不到500块钱。
“妈的,唱也没唱爽,喝也没喝爽,还花了这么多钱,真倒霉!”
王鑫心里骂骂咧咧,虽然抱怨着,但还是要掏钱结账的。
这时,孙晓直接走了过来,从兜里大喇喇掏出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直接丢在吧台上。
“你干啥?”
王鑫愣了一下,问道。
“干啥?”
孙晓扫了一眼王鑫,一副看傻子的模样:“当然是付钱结账了,难不成是给你的台费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太妹抬眼看了孙晓一眼,其中的意味很是复杂,然后默默将钱拿了过去,开始找零。
“不用,我自己付。”
王鑫心想今天我请客,肯定我自己掏钱啊,于是拒绝了。
“其实,这是你的钱。”
孙晓也不想和他多墨迹,付完钱转身潇洒离开。
其实,孙晓早就打算把王鑫母亲给他的钱用在王鑫身上,君子用财取之有道,不想诓别人的钱。
看着孙晓的背影,王鑫还是没弄清楚原因,对于他现在“殷勤”的表现很是费解,不过想到之前那群混混要冲过来揍他时,孙晓还挺身而出,瞬间有一点感动。
“看来他那句‘抱歉,我来晚了’是对我说的,难道他真的想和我做朋友?”
“不过,就算是朋友,也没有好到‘你的钱’就是‘我的钱’的地步啊。”
王鑫心里嘀咕着。
……
孙晓并没有直接离开歌厅,而是借口上厕所找到许嵬那群人所在的包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朋友的情谊呀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
里面几个小青年正在声嘶力竭地唱着歌,虽然很努力,然而却依然很难听。
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陪唱小妹,浓眉艳抹的,在摇晃的灯光下看不清面貌。
当他们看到连门都不敲直接进来的孙晓后,表情纷纷一变,音乐也戛然而止。
“操,孙晓你他妈存心找事儿是不是?别忘了,鬼哥刚刚替你平事……”
与孙晓有过冲突的绿毛直接站起来骂道,手里还拎起来一个啤酒瓶子。
咋都喜欢扔瓶子,跟谁学的?
孙晓哼笑了一声:“当然没忘,不过我不是来闹事的,你们继续继续奏乐,继续舞,我找你们鬼哥有点事。”
念在这绿毛刚刚也算为自己出过头的份儿上,孙晓也没有和他计较,目光转向许嵬:“老许,出来聊聊?”
许嵬比孙晓大上几个月,所以之前两人一起混的时候,孙晓总叫他“老许”,算是两人之间独特的称呼。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许嵬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示意小弟继续玩,自己站起身跟着孙晓走了出去。
两人也没有走出多远,就在包房门口停了下来,孙晓没立刻说什么,而是拿出红梅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许嵬也没有拒绝,接了过来叼在嘴里,然后准备掏打火机点上。
这时,孙晓拿着打火机递到了许嵬身前,拇指按在了火石钢轮。
许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将嘴里叼着的烟凑了过来。
在东北有个“点烟礼节”,或者称为规矩,那就是当有人给你点烟的很时候,尽量伸出手护着火焰,不能让火熄灭,表达出对点烟者的一种尊敬。
但如果被点烟的人没有伸手护着火焰,只有几种可能:
一是,晚辈给长辈点烟;
二是,被点烟的人看不起点烟者;
三是,两人的关系足够熟,亲如兄弟,所以不计较这些礼节、规矩。
显然,孙晓和许嵬属于第三种关系,许嵬也没有想要伸手去挡的意思。
“咔嚓咔嚓~”
孙晓拇指在火石钢轮上划动,火星四溅,但努力了几次都没点着火。
“妈的!”
关键时刻掉链子,孙晓有点尴尬,感觉手都要划酸了,而微微弯腰的许嵬等得也挺难受的。
“还是我来吧。”
许嵬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火机,递到孙晓身前,轻轻一划便蹿出一道光火。
孙晓凑过去,也同样没有伸手护着。
两人身子中间,这束橘黄的火苗摇曳着,但就好像是孙晓和许嵬之间的情谊一般,不会轻易熄灭。
许嵬先给孙晓点上,然后再给自己点上。
“嘶~”
点上烟后,两人都深吸了一口,很快就深陷在缭绕的烟雾之中。
抽了几口后,孙晓嘴唇动动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始终想不到哪个切入点更好,他过来的目的很简单,一是道谢,二是想给正逐渐走向不归路的许嵬指明方向,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听说你考上了一本,在燕京?”
孙晓还未说话,许嵬竟先开了口。
“嗯。”
孙晓点头,他不知道许嵬从哪里得知的,但可以肯定并不是随意听来的。
“燕京不错,大城市,又是首都,有发展。”
许嵬吸了口烟,然后吐出一个一个烟圈。
他的语气有些感慨,其中似乎还有几分向往,脸庞在细细飘浮的烟雾后有几分落寞,但很快便被坚毅所掩盖。
这一切,孙晓都看在眼里,然后反问:“你呢?打算继续混下去?”
“我?”
许嵬哼笑着自嘲了一声,“那能咋办?混着呗,不像你们学习好,上大学,有前途。”
在江城这种小城市,没有各种补习班,加之教育资源匮乏,升学率一直不高,所以在人们眼中,无论几本,只要上了大学就一定是有前途的,这算是普遍的共识,就连不学无术的混混们也都这么想,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罢了。
而那些走出去的大学生们,无论在外面混的多惨,都不想回老家,因为一旦回来,就意味着“失败”。
感觉没脸见那些曾经羡慕自己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对于重活一遍的孙晓来说,以他的社会经验和阅历知道,人有没有前途跟上不上大学没有绝对的关系,大学也只是一个跳板而已,至于最后能跳到哪里,还是取决于个人。
沉默了片刻,许嵬主动讲起未来的规划:“我准备筹点钱,开个歌厅或者游戏厅,不过现在管得严,没有关系,不好弄。”
许嵬虽然说得随意,但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要开歌厅或游戏厅?听到许嵬的想法,孙晓眉头微微皱起。
他明白许嵬口中的这两个娱乐场所里面内容并不是字面的意思,这里面肯定都与灰色沾点边。
这也正是孙晓皱眉的原因,即便现在还能够看到这种带有灰色交易的行业还在活跃,但再过一两年,这种娱乐场所将会经历暴风骤雨般严打。
其中,最为令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燕京的“天上人间”。
一年后,这个号称全燕京最豪华的娱乐场所将会在一夜间覆灭,而全国范围内的扫黄行动如同雷霆般轰袭各个地方。
所以针对未来严打的形势来说,开娱乐场所,根本就是笔赔钱的买卖,赔钱也就算了,很有可能连自己也搭进去。
上一世,许嵬可能就是因此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既然重活的第一天命运就让我们重逢,我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踏入雷池。”
很显然,孙晓想要帮许嵬,可目前他只是即将步入大学的穷学生,什么也给不了,那些前世的暴富机遇在他没弄清楚是否被蝴蝶翅膀震跑偏的前提下,也不敢随意给人指路,万一真的跑偏了,反而坑了别人,落得骂名,吃力不讨好。
但“未卜先知”至少可以让许嵬规避一些歪路,而最终的路还得自己走。
沉吟了一口烟的时间,孙晓忽然开口:“老许,我觉得歌厅、游戏厅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许嵬不解道:“为啥?”
“你看啊……”孙晓把烟叼在嘴里,然后掰着手指,“首先,无论是开歌厅还是游戏厅,都需要钱吧,而且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后面还要不断换新设备,维修设备,这就是个无底洞,需要源源不断往里投钱;”
“其次,这两个都需要打通关系才能开起来,这点不用我多说,上面不同意,什么也开不起来,说到底这也需要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别提这根本不是小钱能够解决的,说到这儿,许嵬的脸色已然落寞下来,原本孙晓不想这么打击他的,但为了让他走向正途,也就狠下心了。
“最后,你没发现咱家这边的歌厅、游戏厅每年都会新开一两家,也会倒闭几家,而那些屹立不倒的已经积累了很多回头客,新人再想去分一杯羹,很难啊。”
铺垫了这么多,最后孙晓来了点睛一笔,他没有去说“扫黄严打”的那些事,而是提到了许嵬最为关心的一点,那就是收益。
不挣钱还开个屁?
许嵬仔细想了想,江城的娱乐业好像还真是这么个行情,除了网吧以外,其他的确很惨淡,但网吧根本不是他能够干起来的。
沉默片刻,许嵬唏嘘道:“不愧能上大学,这些……我都没有想过,不过除了这两个,我也想不出自己还能干啥。”
其实,能干的还真不少,文化用品店、成人用品店、杂货店……再不济开个小卖部,哪个不能维持生计?
只不过许嵬对于这种小买卖不太能看入眼,毕竟如果传出去,曾经不可一世的山鬼哥正在卖避孕套,说出去都丢人。
孙晓了解许嵬的性格,所以也没有开口说出这些建议,深吸了一口烟,在烟雾之中,看着脸上写满愁容的兄弟,心中更加激起想要帮一把的决心。
“老许,我记得你篮球打得不错,曾经还被体育老师夸过有天赋。”孙晓忽然说道。
此话不假,在孙晓的记忆点中,许嵬除了打架特牛逼外,篮球打得相当不错,有身体,有弹跳,初中那篮筐可以轻松扣篮,在同龄人里面绝对是“赤木刚宪”的存在。
最关键的是,他还很年轻,身体还在发育,而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
“篮球?”
听到这句话,许嵬黯淡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又迷惑起来,不明白孙晓此时提及的原因。
孙晓解释:“我的意思,要不然,你往这体育这方面发展发展。”
“体育……”
许嵬愣了下,重复了一遍。
要说混混会为自己考虑未来,有些好笑,但许嵬是个“更高级”的混混,他的确对自己未来要做什么有过很多种假设,可从未与“体育”这两个字沾边。
2009年,不仅在江城,许多像江城这样的小城市,很多人对于“体育生”根本没有任何概念,因此很多天赋异禀的体育苗子都被埋没在乡土之间。
而能从事体育这个行业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
有天赋没有努力,那只能是体育界的“方仲永”,只能留下一时的名声,最后全是唏嘘;没天赋但很努力,也许会取得一些成绩惊艳周围人,但无法惊艳世界,最后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养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残酷,这也是竞技体育的魅力。
然而,“体育”原本是靠天赋和努力立足的行业。
……
“对,体育。”
孙晓最后一口烟抽完,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踩灭,继续道:“你有篮球天赋,可以往这方面考虑一下,保准比你开歌厅、游戏厅有前途。”
其实,有没有前途孙晓也不确定,假如搞体育搞出名堂,奖金、代言费也许会让你赚个盆满钵满。
但也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有人得过奥运金牌,最后却为了生计摆摊卖掉这些辛苦得到的奖牌。
不过,为了不让许嵬走向歪路,孙晓直接忽略了后面那种情况,用了肯定的语气,就算他没有搞出名堂,在大城市办个篮球培训班,教小朋友篮球挣钱也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
“真的?”
果然,许嵬心动了,整个人都从刚刚那种阴霾的状态下恢复,篮球是他极为热爱的运动,即便这些年一直在混,但也几乎没事就泡在篮球场上,成为他唯一发泄的方式。
不过,许嵬转瞬就意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往“体育”方面发展。
孙晓一眼看破,建议道:“好好想想吧,如果想好了,可以联系一下咱初中的体育老师问问门路。”
在初中几乎没有老师待见过许嵬,除了体育老师,孙晓认为可能是他看出许嵬是个好苗子,怕被埋没了吧。
希望是。
“嗯。”
许嵬重重点点头,心里有了方向。
两人一根烟都抽完了,谈话结束。
“你有小灵通或者手机吗?”
许嵬忽然问了一句。
“没。”
孙晓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心想我才刚重生,哪里那么快弄到钱……
“那你等下。”
许嵬转身离开,回来时手里拿出一块纸,上面写着一串号码。
“这是我小灵通的号,有事叫我。”
许嵬没有说是什么事,那意味着任何事。
“好。”孙晓收下,然后摆摆手:“老许,走了啊。”
看着孙晓离开背影,许嵬眼色复杂,“体育、篮球”这几个字眼已经在他心底扎根,他也不会想到,命运可能因此改变。
也许改变的,还不只是他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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