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摇曳,寒光碎了一地。
查战实在是饿狠了,抓了一把黄精咬碎,兑一捧冷水囫囵吞下去,也算是先补充一下体力。
这石窟幽深无比,只以一盏油灯照明,如今又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灯油很快要烧尽了。
查战百无聊赖,干脆到石床上躺了一阵,突地感觉到有一股微风拂来,凉冰冰地吹到他的身上。
这暗无天光的地方,怎会有微风吹进来呢
于是查战起了身,只是那一刻,灯油枯竭,再难支持,“嗤”的一声自行灭了。
查战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只能如此摸索,他忽然有了盲人的痛苦,也开始体会到盲人的痛苦。
缓缓地向微风吹来的方向摸索了过去,他发觉自已终于走到一片山壁之前,而微风,就是从这面石壁之上透过来的。
山石无缝,怎会有风吹进来呢
他伸出手掌,四下摸索着,才发觉,这片石壁的边角处有数个龙眼大小的孔洞,如此难得的微风,便是从这小洞中吹入的。
如果有利器借助,可不可以将这些孔洞扩大数倍,进而让自己借此逃生?
查战只能苦笑了,黑衣人临行之前,不但清理了洞窟中的所有金属器物,连他贴身的火折子也被搜走了。
查战对着石壁连拍数掌,震得手臂生疼,石壁之上竟然连反响都没有半声。
有风,为什么却没有光线呢查战暗问着自己,一面却也为自己寻得了答案!
想必,这些小洞确实也是通向一个透入天风的地方,但那地方距离这里实在太过遥远,所以,光线也不能采入。
只能说,他如今被困在石山之中一个小小石窟之中,石窟之“小”只是相对于这座千年万年而生成的石头山而言。若无逆天的绝世武功,人,在这其中也只能算是一粒小小的尘埃了。
周遭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短暂的黑暗已能使人发狂,何况如此漫长的黑暗。
查战有些透不过来,他先闭上眼睛,良久,再张开来,希冀能看到什么,但是伸手处,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什么也不能做,只有又摸到石床边坐了下来。时间,便在这苦思之下昏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昏昏沉沉之中,终于有香气将他惊醒,对,是食物的香气,酸菜白肉炖粉条的香气。
查战睁眼,刚刚点燃不久的两只牛油巨烛火华炫目,照得此间如同白昼一般。
他竟然落泪了,因为狂喜而落泪,他不是蝙蝠,他热爱光明,这已接近永恒的黑暗中,纵然是一点火光,也足以令人狂喜。
去而复返的黑衣人,如今正襟而坐,他面前的石案上摆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火锅,一叠干饼子,还有一大坛美酒。
查战还没有开口,黑衣人抢先冷冷道,“老子还以为,你己经饿得自杀了呢。”
查战将身形坐起,淡淡道,“这里食物充实,又有水,查某支持得住。”
黑衣人道,“你们这些二世祖,娇生惯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沦落到今天这份上,也是活该!”
查战待要反驳,先想到自己在外多年征战,饭食无着,肠胃消化并不太好,在如今这种地步之下,他勉强进食一些黄精之类山产,生吃还可以忍受,如果是生吃了那些腊制的肉类,只怕会要了自己的命。
查战淡笑一声,大模大样坐在火锅前。
黑衣人冷声道,“我又没叫你吃饭。”
案几之上,其实整齐地摆放着两套碗筷。
黑衣人此次外出,确实收获不小,除了酒肉干柴装了两个大麻袋之外,一个包裹之中竟然还包着换洗衣物。
查战自行拍开泥封,倒下两碗酒,将其中一碗对黑衣人的面前一推,双手端起酒碗,道,“请!”
黑衣人冷冷道,“慷别人之慨的时候,你小子倒是大方。”
查战淡笑看他一眼,一口喝下半碗酒,悠然道,“将来有一日,壮士若落在我的手上,我也天天请你喝酒吃肉!”
黑衣人道,“你以为,这一次我还会让你活着离开吗?”
查战道,“你会杀了我吗?”
一闻此声,黑衣人将酒碗一放,一个人如果经历太多苦难,就会像是一把刀子被反复磨炼,全身都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天都可逆,区区一条人命又能算得上什么!
查战坦然笑道,“雷公不打吃饭人,杀与不杀,先等查某填饱了肚子再说。”
黑衣人反而被他说得一楞。
查战边吃边喝道,“壮士不妨考虑清楚,只有一个活着离开的查战,才能对你产生价值!”
这本来就是一场怪异尴尬的酒局,劫持者和肉票坐在一起推杯换盏。
这,便很容易让查战想到,一旦战事停歇,边境之上,各族百姓放下手中武器,双方互事买卖,载歌载舞,谁会去计较对方是色目人,鞑靼人,还是中原汉族人。
这次弄进来的酒只有一坛,所以,黑衣人在还未尽兴之前,便先将酒坛收了起来。
此时的查战,起身对着水槽之中丢下一块碎饼子,在水中激起几条涟漪,这几尾鲤鱼却不靠近过来,静静地趴在水底,呆呆地仰望着涟漪袅袅消散。
困身此处的鱼儿,也会在时光的磨蚀之下,由灵动而慢慢变得麻木,与自己现在的境地确有不少相似之处。
查战仰头望去,石窟的出口处竟好似远在天边。
此时他再叹,却是握拳低念出辛弃疾的词句: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这本来慷慨激昂的句子,查战念到此处,伤情过后,豪情又生,若不是他如今的内息不稳,便想要昂首咆哮三声。
石窟上数十丈高的地方,本来飞鸟蝙蝠不能立足,现在上面横跨着一个用葛藤编织的藤床。
黑衣人为了防止查战夜间偷袭,如今,他干脆就躺在高高的藤床之上。
黑衣人冷冷道,“一个在边关天天抡朴刀的,学着整这些没用的,还英雄泪上了……”
查战大声道,“民族大义,国体安危,乃属大是大非,壮士若不服,与我下来理论!”
黑衣人打了个哈欠,道,“你若再敢罗索下去,老子先把你的眼耳口鼻上的穴道全数点了。”
查战己经见识过对方的不可理喻,干脆躺在石床之上。
洞内死寂,只有烛泪落下,发出零零碎碎“嗤”“嗤”之声,此际竟然显得格外刺耳,如针刺雷锤敲打着查战的神经。
睁眼间,忽明忽暗的烛光之中,四面的岩石似乎开始扭曲歪斜,变幻成无数种狰狞的形状,纷纷要破壁而出,将他连皮带骨全部吞噬干净!
“啊!”
黑衣人闻声,由石壁上掠下。
查战如同翻烙饼一样,己经由床上翻到了地上,他十指上下摸索揉压。
“哪里不舒服了?”黑衣人急道。
查战全身的衣服己经全部湿透,他眼皮耷拉着,痛苦道,“痒!”
“哪里痒了?”黑衣人问道,他不是大夫,对方症状当然只能靠问。
“周身……骨髓……”查战疯狂抓搔着周身,既算抓出血来,却又毫不济事,这查战将心一横,把舌舌狠狠伸了出来,一口咬向自己的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