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寂静。
因为这片森林偏僻至极,此时连鸟语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吹枯枝,簌簌作响,寂静中全是萧索之意。
越往前走,孟端阳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转过几处湾,道路更见窄狭。马匹打起响蹄,停身迟疑不前。
三人只好弃马步行。
外间艳阳高照,而这片被层层巨树覆盖住的林子中,阴风侵人。
唐寅摇头叹道:“
桃花净尽杏花空,
开落年年约略同
自是节临三月暮,
何须人恨五更风?
扑檐直破帘衣碧,
上砌如欺地锦红
拾向砑罗方帕里,
鸳鸯一对正当中。”
江南第一大才子的诗确实不错,只是如今的场面,意境,心情,季节,没有一样与这落花诗符合,看着唐寅专注念诗的样子,玉摧红反而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的诗,没事念出来给你们显摆,显摆,贻笑大方了。”唐寅口中客气,面上却没有半点谦逊的意思。
前面山石堆集,如临万仞,别说桃花,杏花,连杂草都越发稀少,孟端阳闷头走着,心惊胆寒道,“黑衣人将少主掳到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此处乃是绝地!”
这黑森林里巨树参天,枝繁叶茂,只怕下面数年也难得看见一丝阳光。就算是野草,也很难在此处生存,脚下,只有厚达几尺的落叶淡淡散发腐败气息。
“这……真是杀人的好地方!”
唐寅呵呵一笑中,老鼠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它在笼子里疯狂乱窜,忽然尖叫一声,死了!
众人屏息之间,察觉山壁上的洞穴中有树枝折断的声音,一双惨碧色的眼睛死死盯住这一方。
这三人都是习武之人,眼神一会,大家偷偷退了半步,全身已在为将要发生的袭击做好准备。
唐寅的脸色变得最为严肃,桃花庵是个恬淡宁静的好所在,呆久了会变成习惯,偶尔碰到突发事情,他不免有些格外紧张。
一息之间,那对惨碧色的眼睛猛然消失!只因此处光线实在太暗,连玉摧红都无法分清那对眼睛是属于什么生物。
“大家小心足下。”玉摧红轻轻道。
落叶之下,忽然起伏如同海上生波,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至。
突地,一条白影倏地从中窜了出来,孟端阳大惊之下,错步挥掌,拍出一股刚猛的掌风。
谁知那白影动作迅捷无比,竟然在空中一折身,错掌风而过。
后面的玉摧红动作柔美的一下腰,反手点出一指,那白影竟然发出痛苦之声,如同呻吟。
玉摧红忽然道,“唐寅手下留情!”
他这句话虽然说得够快,唐寅手中桃花扇翻转,己经闪电一般刺向那白影腹部突起之处。
唐寅出扇,满带风声
砰!白影中招,当即洒下一篷血雨。
它的身躯飞起的余势惊人,飞撞在山石之上,大地竟因此一震。
唐寅惊魂初定,定睛望去,袭击众人的,竟然是一条长达丈许的白蛇!
唐寅一边暗笑自己的紧张,口中喃喃道,“此地又非芒砀山,唐某学什么汉高祖斩白蛇。”
白蛇能修炼到如此壮观的身量,只怕要花费上百十年的光阴,也算是通了灵智,玉摧红也是看它捱到这地步也不容易,所以才没有痛下杀手,只可惜,最后,它还是没能逃得过唐寅的追魂一扇。
据传说:动物通灵之后,所据洞穴的五尺范围之内必有灵药。
孟端阳想及于此,在满是青苔的山岩上纵跃而上,蛇窟之中白骨皑皑,都是一些动物的骨骸,它所守的灵药,是一株灵芝,早就枯死了。
唐寅看看白蛇,又看看玉摧红,迟疑道,“百年的老蛇本来可以成精的,唐某这次似乎又做错了什么?”
所谓蛇死不得复生,玉摧红叹完笑道,“至少你做对了一样!”
唐寅诧异道,“哪一样?”
玉摧红盯住树林里最阴森最黑暗的地方,瞳孔中放射出睿智的光茫,他正色道,“黑暗的尽头就是光明,我们很快就要从这黑森林走出去了。”
果然,大家又在黑暗之中摸索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抬头间白云朵朵,皑然一片,四周围,巨石粼粼,寒威袭人。
只有这时候,唐寅才真正觉到自己的渺小!数年来,因为那场无端“弊案”而郁积在胸中的闷气,在这一瞬间,俱都渺茫起来,他只觉得,现在心中坦荡荡地,说不出的惬意。
玉摧红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很想引吭高啸一声?”
若是在平常,唐寅会毫不迟疑地去做。
如今,山壁上附生的林木,被风吹得直晃。
唐寅沉吟了半刻,盯住玉摧红的眼睛,道,“你,似乎很想唐某在此长啸一声。”
玉摧红淡淡一笑道,“挥洒一下激情而己。”
唐寅冷冷道,“哄着唐某去开心那么一下下,就让那黑衣人听到啸声,正好提前开溜。你和那黑衣人是不是一伙的?”
玉摧红淡淡一笑,道,“你想得实在太多了,这种地方会有人吗?”
唐寅满是狐疑地围着玉摧红转了一圈,玉摧红只有坦然而立。
唐寅单指一点玉摧红的鼻尖,低声道,“玉摧红是出了名的骗死人不偿命,你的话只能反着听。”
孟端阳呆呆地伫立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之上,山风吹来,衣袂翻飞,他整个人仿佛就要随风而起。
蓦地,一个极为轻微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黑衣人的藏身处就在附近了。”
只是,山壁前是一片起伏的山石,山石之上连苔藓都没有一点,另一侧向下望去,除了岩缝中偶尔长有一些杂树或者葛藤,山阴之处静得像是天下所有的生物都死光了似的,连小鸟的鸣叫,或是野兽的嘶吼都没有一声,哪里可能有人在!
唐寅脱了谢公屐,躬身趴在地上,象狗一样的边走边闻。
孟端阳觉得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狗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善于追踪的动物,模仿它又怎么会有错。
一块青色巨石面前,唐寅停止了前进,他看见石头上有被摩擦过的痕迹,所以他先用桃花扇搧去石面上的浮粉,又用手指沾了口水,照着石头很不明显的印记慢慢描划。
玉摧红笑道,“你这算是哪门子的手艺?”
唐寅冷冷道,“唐某初习颜体时,就喜欢跑到坟山上去临摹碑文。”
玉摧红笑道,“果然向学。”
唐寅叹了一声,道,“后来,实在是觉得那鬼地方晦气,就没认真习字了,所以,现在祝瞎子的字比我的值钱。”
他口中说话,双手不停。
孟端阳此时看着唐寅,双目之中满是感激。
“劝……善!”唐寅忽然将身一起,手指着孟端阳,大不客气道,“你傻大笨粗的,过来,把这块石头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