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是墙,右面是树。
“英皇”祝兰英的香车默默离开的时候,黑夜己经慢慢来临,春风不解二月寒,无边的肃杀落寞蕴含在天地之间。
不知何处有三弦响起,铁面人茫然四顾,心头早带着无边的肃杀落寞之意。
一个人,如果选择了剑,从习剑的那一刻起,他便早已选择了孤独。
他现在并不孤独,因为还有两个人陪在身边。
祝枝山在升炭火温酒,在他心中,酒是有生命的,温酒就好像勾搭一个面冷心热的美貌歌女,要讲究时间,火候,和心情。
所以三个人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酒坛,带着比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庄重的表情。
“象十五卫这样的坏蛋,你为什么不把他一剑割了喉?”唐寅道,他终于把自己的一双臭腿从金盆中抽出来,然后认真地用汗巾擦拭了一番。
“我习剑却不是为了杀人。”铁面人道。
“铁无双算你兄弟吗?”唐寅忽然问道。
“算。”铁面人点头道。
“那他的兄弟算不算你的兄弟?”唐寅追问道。
“这……不好说了。”铁面人反而迟疑道。
“在苏州城外,十五卫不单一把火烧毁了寒山寺,还杀了不少铁无双的兄弟。”唐寅盯着铁面人的眼睛,冷笑道,“你就不准备为了给你兄弟的兄弟报仇吗?”
闻听了十五卫的恶行,铁面人的眼中几乎喷出了怒火,他仍然吐出一口长气,强作镇定道,“我非公门中人,不经断案裁决,没有剥夺别人生命的权利。”
酒温好了,祝枝山在每人面前倒上一杯,三人顺喉倒下,就有如一股甘泉琼汁顺喉咙缓缓流入肚子里,热力透肌肤而出,然后整个人就宛如置身于云中。果然好酒!
“虽然出奇愤怒,仍不以杀止杀,论迂腐,论可爱,果然是金陵第一公子燕归云。”唐寅不由笑道。
十五卫没能争取到唐寅最后的一幅春图,肯定不会让“金盆洗脚”大会顺利地举行,所以人缘极好的祝枝山就只好找来燕归云维护现场秩序。
“没想到,身为崆峒名宿的十五卫苦练了大半生,在你的索魂剑下,竟然走不完一招。”唐寅挑指赞道。
“习剑不易,幸好他没有再出第二招。”燕归云道。
祝枝山看向二人时,眼瞳中不经意间抹上一层诧异之色。
“否则,燕少原来是不想杀十五卫的,十五卫再纠缠下去,便是自寻死路了。”唐寅叹道。
剑是万器之王,舞剑之时纵然使用再多花哨的姿势,归根结底,其实都只是“杀人技”!面对燕归云这等高手,十五卫若还是纠缠不退,只怕横尸当场的就是他了。
祝枝山嘿嘿笑道,“在硬茬子的面前,这老管家还知道夹尾巴开溜,倒也不蠢。”
唐寅冷冷道,“岳增既然知道把女儿都嫁与你这瞎子为妻,他岳家又会有几个是蠢人?!”
……
更鼓传来,已过二更。
两面的跨院都没有点灯。
没有灯,有人?
一株梧桐,孤零零地伫立在夜色之中,如今花叶落尽,窗纸上零零落落地有几根枯枝的影子。
窗子是关着的,门也关着。离开了唐寅和燕归云的祝枝山大力地推开门扇,忽然嘿嘿一笑,眼镜后透出夺目的神彩。
黑暗中,突然有个人冲出,冷道,“站在那里莫要动,否则我就宰了你。”
祝枝山居然捂着胸口笑道,“你敢杀我,难道你不想再要那个什么了吗?”
此间只有两个人,祝枝山说话仍然这般小心,“那个什么”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的视力本来非常不好,黑乎乎的环境之中让他感觉不到危险,他开心地笑了,因为,他知道笑能使自己情绪稳定。
黑暗中的人,果然沉默了下来,视枝山的笑果然给了对方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祝枝山也没有再往前走,他并不想在黑暗中稀里胡涂地摔自己一个嘴啃泥。
忽然间,灯光亮了。
一个人坐在灯光底下,灯光就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竟然是查战!
桌上有茶而无酒,祝枝山大不客气地倒了三杯茶,喝了三杯茶。
查战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大头儿子一不入仕,二不经商,原来就是卖画换银子度日,一直销路不错,他倒也活得滋润。”祝枝山道。
查战点了点头。
“可惜,自从你出现之后,他平静的生活瞬间被打乱了。”祝枝山道。
查战不服气地冷哼一声。
“祝某知道,你此次求画却不是为了自己。”祝枝山道。
“查某龙精虎猛,暂时……还不需要春画助兴。”查战道。
“大家系出同门,不管你要拿去做什么,付重金求取唐寅亲笔真迹的春画,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祝枝山话风一转,道,“只可惜,你不该事先声明是替我岳丈求画。”
如今明白了岳家与唐寅之间解不开的怨结,查战不由谓叹一声。
“其实,这中间仍有回旋余地。”祝枝山道。
“哦?”查战道。
“祝某事后苦求唐寅,他万般无奈之下,在“金盆洗脚”的前夜,其实还是作了最后一幅春图。”祝枝山道。
查战一亮,道,“画在何处?”
“这就讲到了你的另一个老友:铁无双。”祝枝山道。
“我现在就去找他!”查战道。
祝枝山却是一笑,示意查战坐下,道,“当今世上,有两种人最难对付,第一种,伪君子。”
茫茫人海,伪善君子多如过江之鲫,当面嘻笑,背后插刀,让人防不胜防。
“这话讲偏了,祝某想说的是,铁无双不是伪君子,他却是伪君子玉摧红磨炼出来的真小人。”祝枝山道。
查战心中一凛,猛然回想到,风闻应州大战之前,玉摧红和铁无双设局大同“小银钩”,与父帅查钺之间有过一段相当不愉快的交锋。
“以铁无双这种眦睚必报的性情,既然认定老爵爷当年搞了他四十万银子,他横竖便是要找机会扳回去的。”祝枝山道。
“一幅春画……他就想要索价白银四十万两?”查战一惊道。
“错,如今他开价己经开到了一百万两!”祝枝山咋舌道。
“这厮,纯属狮子大张口。”查战愤而身起道。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掳走你的那段时间,十五卫为了营救你,兵困寒山寺,于是乎,被烧毁的寺院要去重修,被杀死的太湖水匪们的遗属也要去优恤……这两笔帐,他可是都打进了春画的价格当中。”祝枝山道。
“这厮如此趁机敲诈,查某不要那春画又能怎地?”查战咬牙切齿说完,心中却是暗暗一叹。
所谓乱世藏黄金,盛世藏字画,都是收藏大家们保值的不二法门,唐寅以春画艳绝天下,本来他的画作就价格不菲,如今他张扬地举办了“金盆洗脚”大典,誓言再不作春画,于是,他的旧作变得更加奇货可居,金陵各收藏大家得此消息更加细心藏匿。
此时,查战就算愿意为求一画而支付白银百万两,只怕外界也是有价无市!
“如今唐寅春画真迹已经在铁无双的手上,只是这最终的话语权由谁掌握尚未可知!”祝枝山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