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冰块的中间似乎冻住了一个活物。
镜明大师道,“善哉,上天有生之德。”
悟本道,“然也。”
镜明大师道,“众生不易,还请大师先放了它吧?”
悟本道,“行。”
一个字说出,他己将手中那寒冰一举。
镜明大师道,“大师可是要放生吗?”
悟本道,“等到冰化开的时候,只怕它也冻死了。”
镜明大师道,“烦请大师递过来,由老衲来破冰。”
悟本道,“行。”
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递过了他手中的冰。
寒冰似铁。
镜明大师接过了那一块冰时,众人的眼睛立刻亮了。
盯住自己手中的这块寒冰,镜明大师忽然觉得自己的背脊也在发冷,从背脊冷到了脚底。
一条颜色白,红相间的锦鲤,被冻在那块冰块之中,可能是刚才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冰块中甚至还能清晰地看见锦鲤挣扎时漾出的水纹。
这绝对不是由变戏法变出来的!
因为在整个金陵城中,这样品种的锦鲤,只有明镜湖里才有!
这一切来得……太诡异了吧。
现在,这个冻住锦鲤的冰块已到了镜明大师的手里。
镜明大师紧紧握住那块寒冰,全身都已经因为震惊而开始发抖,他几乎不能相信是真的,喃喃道,“寒冰……原来也可以断流水!”
唐浩文远远地望见了,眼睛里也不禁露出羡慕之色,轻轻叹息,道,“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悟本的玄冰掌似乎又突进了一层。”
镜明大师微笑着道,“想不到悟本大师如此年轻,武学上竟然有如此高的造诣。”
他的眼睛仍然盯在那块冰上,他迟疑着,终于捧着冰块,向湖水中递了过去。
悟本突然道,“等一等。”
镜明大师没有等,他的身子已蹿起,但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以肘锤击出,临到近前却在他的肘上轻轻地一托。
镜明大师竟然不由自主地凌空翻了个身,落下来时,手里的寒冰己经不见了。
那冰块又回到了悟本的手中。
悟本随随便便地就将这块冰送了出去,又随随便便地将这块冰要了回去,面对镜明大师,他竟然好像将这种事当做了儿戏一样。
镜明大师皱眉道,“大师并没有准备放它一条生路?”
悟本笑了笑,道,“命本来是那条鱼的,贫僧为什么要去剥夺?”
镜明大师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夺回去呢?”
悟本淡淡道,“贫僧能送出去,就能夺回来,能夺回来,也能再送出去。”
镜明大师道,“善哉。”
悟本道,“只不过,贫僧对大师太失望了。”
镜明大师道,“何解?”
悟本道,“大师贵为栖霞寺的主持,又算是少林弟子,实战的时候,武功却是如此不堪,如果这事传了出去,不怕有辱了师门吗?”
镜明大师凝神不语。
悟本语带讥诮道,“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但如果……贫僧刚才抢的是大师您的颈上人头呢,大师有能力自保吗?!”
镜明大师继续沉默着,悟本却己将手中的寒冰轻轻放在纸舟之中,薄薄的纸舟被一头压低,竟然缓缓的沉入湖底!
“悟本?”
唐浩文此时己经跑了过去。
虽然是打岔,但悟本见是灵霄阁天下英雄榜的主笔编缉,当时面带壮严,躬身一礼。
唐浩文道,“刚才……你们哪一个赢了?”
悟本摇一摇头。
大家一直都在看,却看不懂悟本的胜利,也看不懂镜明大师的失落,悟本只能摇头了,凡人的悲欢之间并不相通,面对其他人,我们的怜悯、雀跃、悲伤、愤慨可能终究只是表面功夫。
所谓感同身受,也只是虚浮的体会。
唐浩文道,“那……这又怎么算?”
“应该说,刚才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打过。”悟本仰头,仰望苍穹,喃喃自语道,“败在贫僧的手下的那些人,他们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唐大编的心里面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
唐浩文闻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艳阳之下,他竟然打起了冷战。
“唐大编,你始终欠了悟本一篇专栏文章。”悟本长吁一声,一步一步向着栖霞寺的山门走了过去。
花在开,草在绿,蜜蜂也在辛劳的劳作。
小径上石子反射着璀璨的阳光,悟本慢慢地走在小径上,手中拎着栖霞寺的牌子,栖霞寺拒客的木牌,乃是由贵州的深山之中求购而来,比花岗岩更加牢固结实。
天下名寺所用之物当然要大有之物。
将木牌交还给知客僧的时候,悟本的面相变得十分祥和,道,“守好它。”
知客僧脸色一惨。
“名门正派,哼哼。”
悟本举步前行的时候,栖霞寺己没有人敢于阻挡他的去路,所有人都在向着两边退避,象是躲避着瘟神。
过了山门,悟本缓缓抬头望去,那里是一簇巨石矗立、峭壁凌空的天然石壁,周围茂林修竹,一切景物都看不见,翘首上望,只见青天一线。
天开岩!
他的瞳孔变得更小更黑,却又更深更亮,这……足以隐藏他心里所有的怜悯和悲伤吗?
……
今天,“花魁争艳”组委会组织晋级女选手去栖霞寺上香祈福,赛事活动暂停一天,祝枝山当然也会寻机早早开了溜。
在这样晴朗的天气里,能和三两好友躲在僻静处喝喝酒,真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
祝枝山吃了一口菜,再喝了一口酒,然后将酒停留在口中,让它缓缓顺喉流下,祝枝山满足地吐口气。
他一直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知道这才是真正喝酒的方法,浅尝深品。
玉摧红喝酒却像是倒水般,一杯一杯地住嘴里倒,而且速度快得惊人。
他这种人现在简直不是在喝酒,象是在搏命。就象恨不得马上就能将自己灌醉。
可惜,玉摧红这种人,偏偏又是最难喝醉的。
钱得乐留下的这个宅子里种有两棵树,一方面是为了美观,一方面是为了遮阴。
现在已是四月天,玉摧红一身笔挺的船长服,却仍然大马金刀地坐在在树荫底下。
看到刚刚进门的唐浩文,祝枝山就已笑了,再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祝枝山笑得更开心了。
唐浩文却是笔直奔向玉摧红,急声道,“刚才,你又去了哪里?”
玉摧红道,“舍利塔。”
唐浩文道,“然后呢……”
祝枝山道,“然后,他肯定开了溜。”
知道查心桐在栖霞寺苦苦追着他,只是为了再送给他一瓶解药,场面会何等尴尬,如果还傻呵呵地呆在寺院中,那就不是玉摧红的风格了。
唐浩文叹道,“可惜,你们就此错过了一场好戏。”
祝枝山正准备带着酒过去,跟这个一脸晦气的唐大编好好喝上几杯的时候,突然感到气氛己经凝重。
听完了唐浩文的重述,玉摧红沉吟片刻,才道,“这个悟本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唐浩文点了点头,道,“而且,你,你们也要小心了。”
玉摧红诧异道,“这又关我何事?”
唐浩文道,“莫言名与利,名利是身仇。”
玉摧红己经久不在江湖了,如今又是“花魁争艳”活动中一个得过且过的评委,他怎么还会和一个大和尚有了名利之争。
唐浩文道,“曝光率。”
一边听热闹的祝枝山忽然笑不出来了。
大家都知道,“风尘三侠客”就是玉摧红,铁无双和燕归云三个人的综称,因为天机明镜先生的关照,让他们所做的事情常期占据着灵霄阁天下英雄榜的主要版面,当然,因此也抢占别人苦苦追求的曝光率。
名者,利也。
不该得到的人苦求也求不来,该得的拖却也推不掉。
这本来是无奈的事情。
只是,这样就得罪了一些急于成名的人,也未免太冤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