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长又不短。
不经意间,天上的圆月竟已经淡了。
“要找到燕归云,还是要盯紧了玉摧红的行踪。”罗养性补充道,“加西亚……”
黑暗的苍穹已经渐渐被曙色染白,远处已渐渐有了人声。
看着锦衣卫迷茫的神色,罗养性沉声道,“撤!”
锦衣卫如今要管的人很多,暂时还不包括玉摧红。
他在哪里呢?
离城十里之外,松涛林海之中,白马精舍远离闹市,就座落在其中。
晨光熹微,白马精舍之中仍然灯火辉煌。
这里本来是金陵首富赵半城的精舍,偶尔也拿来做躲灾避祸的地点,但,自从“太湖泛舟”之后,经各方协商,解决了赵半城的危机,赵氏船厂重新投入量产,赵半城也己经很久不过来了。
可是,昨日从天黑,精舍中偶尔传出一阵断断絮絮的歌声。
赵半城难道也会将它借给别人住吗
这,又是什么人呢?
如果有些好奇的人,可能忍不住会想进去瞧瞧。
可是,这里地处偏僻,林木森森,四周大多是百年以上的古树,枝叶离地至少在数丈以上,又经赵半城小心布防,精舍四周藏身之处并不多,屋宇高大,围墙厚重,就算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也很难随意出入,来去自如。
玉摧红却是一个例外,他惊奇地发现,现在精舍里面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变成一尘不染。
玉摧红没有敲门,象落叶一般地飘过小楼上的后窗。
白马精舍前院之后又有后院,后院也有一座小楼。
昨夜,就是这座小楼灯光通夜不灭。
玉摧红知道,这座小楼是赵半城偶尔躲开红尘,陪着他的发妻红袖添香的地方。
自从发妻病亡之后,这座后院中的小楼,就变成了赵半城的伤痕,他的念想。如今,这栋小楼的的门窗一年之中也难得开启几天。
这里本来地处偏僻,又兼赵半城忙于船厂事务,所以,渐渐有了疲态。
在这么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赵半城将自己用来缅怀亡妻的小楼也出借了。
如今,这个小楼上的三间小屋,布置得简直就像一个闺房。
屋子里一片暧昧之色,漆得粉红的墙,刷得雪白的顶,围着用洁白如雪的纯丝帷幕,地上铺满了雪白色的银狐皮毛,甚至连妆台上的梳具都是粉红色的。
粉红的纱罩中灯光亮起时,这屋子里的光线更加暖昧。
圆月早己落下树梢,只有一个穿一身雪白柔丝长袍的少女,独坐在白纱灯下。
她的脸色在这样的灯光映照下,看起来反而有些苍白。
刚才断断续续的歌声,现在也已经听不见了。
又过了很久,门外才有人轻轻拍门。
一个也穿着一件雪白长袍,披散着长发的少女,轻轻地推门走了进来。
进门的少女道,“听你练了一个晚上,所以我才进来看看。”
坐着的女子面目虽然很美,声音却很低沉,还有些嘶哑,她冷冷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
进门的少女道,“让你在宫中静养,可是这一个月来,你的心事又比以前更重得多了,你为什么这样子呢为什么要这么样折磨自己呢?”
小姑娘总是多愁善感的,静坐的少女的多愁善感却似乎更重。
进门的少女道,“你此次乱入“花魁争艳”,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不甘。”
窗子开着,窗外除了冷风寒星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是过了一阵风之后,黑暗中,松林起伏如海涛拍岸。
这位满怀忧郁伤感的小姐,本来仿佛一直都已投入一个悲惨而又关闭的旧梦,这时候才被忽然惊醒,灯光之中,才让人看清,她,竟然是昨天在“花魁争艳”中表演剑舞的司徒姑娘。
而,进门的竟然是封铃舞。
司徒姑娘凝视着窗外的黑暗,浩瀚的松涛之声,她好像已完全听不见,过了很久,她才淡淡地道,“我们今天还要参赛吗?”
封铃舞努力在她的脸上装出不笑的样子,道,“算一下赛事日程,今天的舞台上应该是由鱼婵姬去表演,你也想要去瞧一瞧”
黎明前那一段,最为黑暗。
这位白衣如雪的司徒姑娘,忽然间站起来,走到窗口,面对着黑暗的苍穹。
“这个,我没有兴趣。”她道,“因为,暂时她还算不上是我的对手。”
窗外无月。
可是在不远处的白马寺,仍然有灯光在闪烁。
封铃舞瞧得好奇,道,“外面有什么发现?”
司徒姑娘寒着脸,不说话。
静坐在屋脊上的玉摧红脸上却忽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不妙。”
喝声未了,他单手一勾檐角,从小楼的雕窗口飞掠了进去。
“你,你,你……”他只说出叁个字,剩下的话似乎在喉咙里疑结住了。
帷帐起伏中,这屋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女子。
封铃舞。
玉摧红怔了许久,才长长叹出气,道,“她……去哪里了?”
封铃舞道,“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她”?”
一尘不染的屋子里,铜炉中香烟缭绕,烧的是一种清淡的沉香木。
玉摧红叹道,“她必定猜出,自己的行踪己经被我跟住了。”
封铃舞道,“玉摧红如果想追查一个人的行踪,简直比猎狗还要可怕。”
玉摧红道,“不过,这一次我非常小心。”
封铃舞“哦?”了一声。
玉摧红道,“本来,杨月娇乃是首辅之女,又有邸报方面从旁协助,所以,这一次“花魁争艳”,杨千金本来是志在必得的。”
封铃舞撇了撇嘴。
玉摧红道,“谁知道,一位神秘的司徒姑娘横空出世,抢先表演了杨千金精心准备的节目:剑舞,而且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直接打乱了杨千金的夺冠计划。”
封铃舞只是“嘿嘿”一阵冷笑。
玉摧红眼中有些迷芒,喃喃道,“这其中,必定有个神秘的原因,所以邸报徐渭派出大量人马,就是想摸出这位司徒姑娘的底细……”
话未说完,门外有人“嗯”了一声。
门是虚掩着的,玉摧红却并没有回头,只是悠然道,“很可惜,这些人不但没有找到甚么有价值的线索,还有些出了意外……”
门外之人问道,“什么意外?”
封铃舞不以为然道,“半夜三更,不好好呆着,鬼鬼祟祟的乱窜,被锦衣卫就地正法了也是活该。”
门外之人叹道,“你……”
封铃舞反诘道,“锦衣卫执行公务,又不是我动的手,我怎么了?”
门外没有了声音。
一场看似简简单单的赛事,现在,却闹出了人命,玉摧红的心情变得沉重了起来。
桌子上有两只空杯,一壶酒,玉摧红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
“嘶”的一声中,蜡烛终于燃到了尽头,灯,更显得孤独了。
司徒姑娘轻轻地走了进来,封铃舞去拉她的手,她却甩开了。
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在灯下看来更美。
可是,此时,司徒姑娘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连灯光都仿佛也变得很凄凉,沉声道,“一个人,如果做错了事情,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