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楼,观众们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鱼婵姬回来了!
这个绝色美人走起路来,如同杨柳生风,此时,她目不斜视,好像场上没有任何人值得她去看上一眼。
她笔直地走上舞台,而且一直走到祝枝山的面前。
祝枝山整个人都已僵住,竟当场连话都说不出了。
当初,他一手炮制出关于鱼婵姬的春图,本来是准备在岳父大人手里骗点银子花用。
谁知道,杨千金竟然将这幅画的内容公布出来,弄得鱼婵姬当场颜面尽失。
所以,当再次面对鱼大美人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惭愧和歉疚。
祝枝山看见她,表情尴尬到了极至,就好像一个想赖帐的人,忽然看见了债主一样。
但鱼婵姬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好像根本已忘了这舞台上还有他这么样一个主持人存在。
唐寅见机站起身来,勉强笑了笑,道,“欢迎回来。”
鱼婵姬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却是面对着台下的观众。
祝枝山忽然发觉,鱼婵姬这张迷人的脸庞之上,依稀有些憔悴。
可想而知,她出走的这几天里,一定很不好过。
唐寅又干咳了一声。
祝枝山还怔在当场,他的心里很不好受,尤其是在想到了自己和这一班评委己经收受了秦宛儿方面的贿赂之后。
他忽然觉得,舞台上的这一帮评委,包括自己在内,简直是一群肮脏而卑鄙的小偷!
鱼婵姬这才看了他一眼,小声提示道,“主持大人,节目要开始了吧?”
祝枝山只好点点头。
只要还有选手站在这个舞台之上,“花魁争艳”就要热热闹闹地办下去。
对于鱼婵姬的重回赛场,祝枝山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迟疑道,“什……什么节目?”
鱼婵姬淡淡一笑,道,“
蔡女昔造胡笳声,
一弹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泪沾边草,
汉使断肠对客归。”
祝枝山惊道,“胡笳十八拍?”
鱼婵姬道,“这个节目不行吗?”
祝枝山连声道,“行,行,行……太行了。”
评委席上的徐渭,因为杨千金的关系,他本来处处针对鱼婵姬和花湘忆这一类的烟花女子。
只是一听这曲名,却又找不出任何借口。
胡笳十八拍是一首古琴名曲,据传为蔡文姬作,为中华古十大名曲之一。
在琴曲中,文姬移情于声,借用胡笳,善于表现思乡哀怨的乐声,融入古琴声调之中,表现出一种浩然的怨气。
大家都平静了下来。
柳依依慢慢的走上舞台。
一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抱着古琴,跟在他身后。
柳依依登台,显然是准备来给鱼婵姬伴奏的,女孩子将古琴放下的时候,柳依依看了一眼鱼婵姬,鱼婵姬的五官非常迷人,只是此刻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这样礼貌的背后,埋葬着多少的抑郁和悲伤。
上天让她生得如此迷人,却没有给她安定的生活。
那些属于青春,属于爱情的欢乐,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吗?
这么样的一个心中装满苦水的女子,奏得出名曲胡笳十八拍吗?
鱼婵姬默默的对台下施了一礼,默默的走到古琴的后面坐下。
胡笳十八拍无疑是一首悲伤的曲子。
原来在银钩钓坊时,鱼婵姫己经为客人弹奏过很多次。
为一些平时笑得大多的人来奏悲歌,用乐声来挑起他们心里一些秘密的痛苦。
银钩钓坊的客人使出大把银子,求着她这么样做。
豪饮美酒伤身之后,又要吃苦瓜来降火,男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舞台对面的包厢之中先有掌声。
听见这掌声,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金木柯恼了,从众人头顶掠过,窜向发声的包厢。
然后,他的身子在窗户上定住了。
那里是岳增包下的包厢,如今,十五卫就挡在窗前,手中的软剑毒蛇一般地顶住了金木柯的咽喉。
金木柯赔笑道,“原来岳老爷在这。”
岳增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出声。
金木柯只好又道,“应该是一场误会。”
岳增示意之下,十五卫这才收剑,金木柯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以岳老爷的威严,本来就不屑于搭理金木柯这样的乞丐,他的眼睛里只有舞台上的鱼婵姬。
曾经的那一天里,他以为自己永远地失去了鱼美人。
而几天之后,鱼婵姬竟然又回来了。
对,重新地投入了岳增的怀抱,这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如今,鱼婵姬就站在她喜欢的舞台之上。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岳增就算是远远地看着,他心里的感觉也是那么温暖充实。
“那几天你到哪里去了?”这些话岳增都没有问。
只要美人愿意回头,别的事都不重要了。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岳增有些动情地拉住十五卫的手,一边轻轻地抚摸。
他把十五卫的手当作了鱼美人的。
十五卫却没有这种爱好,他强行忍受着来自另一个男人的抚摸,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崩溃虚脱。
十五卫苦笑道,“老爷,你们昨晚上还没有折腾够吗?”
岳增这才吃惊的看着他,等到反应过来,赶忙丢开对方的手。
岳增道,“今晚联系马班头和天机明镜先生。”
十五卫道,“是。”
岳增道,“无论他们要收多少银子,我要明天金陵所有的广告墙,全部换成鱼美人的头像,而灵霄阁天下英雄榜,要有整幅关于鱼美人的专访!”
十五卫苦笑道,“这只怕,有些难度吧……”
岳增己经摆手让他住嘴。
柳依依与鱼婵姬说了几句配合上的事情,退下舞台,退入了演奏管风琴的角落。
观众们发现,因为春图一事,身处与论风口浪尖的鱼婵姬当场落跑,如今她又重新登上了舞台,居然已完全恢复了冷静。
鱼婵姬道,“我回来了。”
她的态度冷静而坚决,现在,她那双迷人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可以使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她的力量。
为了夺取“花魁”,她己经将一切都豁出去了。
鱼婵姫目光一扫众人,道,“请大家帮帮忙,在我演奏的时候,谁也不能离开!”
琴衣落下,是古琴:焦尾。
鱼婵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铮”一声,古琴响起,第一声就像是一根钢针一样拨动了众人的心弦。
每一个节奏都是人生中那些无可奈何的悲伤。
她十指如飞,仿佛要在这一刻,把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全部忘记。
此时,她己不是倾倒众生的歌女,她将自己变成了蔡文姬,这是一个博学多才而命运多蹇的女人,早期嫁给河东卫仲道,卫仲道早亡,二人又没有子嗣,于是蔡琰回到自己家里。
鱼婵姬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兴平二年,中原先后有董卓作乱关中,匈奴趁机劫掠,自己被匈奴左贤王掳走。
自己在北方生活了有十二年之久,并生下两个孩子。
终于熬到了建安十一年,丞相曹操因为与自己的父亲蔡邕交好,用金璧从匈奴那里将自了赎回来,并将蔡琰嫁给董祀。
本以为生活可以安定下来,而后不久,董祀却又犯了死罪。
自己只好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向曹丞相叩头请罪,其中的酸楚哀痛,满堂宾客都为之动容……
多么悲伤的人,多么可悲的命运。
鱼婵姬忽然流下泪来。
原来所有的节奏,也只有使悲伤显得更悲伤,她奏出的胡笳十八拍现在已经变得不是乐曲,而是一种对人生的讽刺。
大家静静地看着鱼婵姬站起身来,然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啪,啪,啪!”
为管风琴输送声音的钢管中传来一阵单薄的掌声。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柳依依奔上了舞台,她紧紧地抱住了鱼婵姬,激动的抽泣道,“你演奏得太投入,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