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不屑道,“汉末,魏晋,六朝,本来是中原最混乱、百姓最苦痛的时代。”
天机明镜先生笑道,“唐解元也必须承认,那时候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
叶知秋的眼睛里难得的表露出景仰之色。
在魏晋南朝人当中,众多世家贵族子弟无疑是那个时代的主角,他们的政治活动和精神活动始终代表着那个时期的主流。
在这些世家贵族当中,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无疑是最为举足轻重。
两晋南北朝那个时期中国士族如林,可是,几乎没有哪个世家大族堪与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比肩。
“王谢”的并称便是那样昌盛繁荣,在中国历史上,有些家族的谱系可能续的比王家还长,却没有王氏家族权位那样高有些家族可能曾经在权势上胜过王家,却没有王氏蝉联的那么久。
三百多年来,王、谢两家族能人辈出,仕宦显达,他们或引领一代之风尚,或执一朝之牛耳,从汉魏入两晋历南朝,一直繁盛、荣耀。
虽然家族内部族系庞大,各个分支升降不一,时而此支显贵,时而彼支荣达,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却能互相帮助,保证家族始终不倒。
唐寅忽然“咦”了一声。
祝枝山低声提醒道,“二老面前收敛一些。”
唐寅凑到他的耳边,道,“祝瞎子,你猜猜快雪刀法,王羲之,雪斋先生……这几者之间,莫非有什么渊源?”
平时也还不觉得,唐寅注意到叶知秋谈论王谢家史时忽然流出的热切,便想到叶知秋家族与王谢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
祝枝山白了他一眼,道,“你也太能联想了吧……”
这时候,叶知秋道,“王氏之崛起实始于永嘉之乱后,北方丧乱,晋氏之洛阳,长安相继倾覆,王导于江左力拥皇室旁裔司马睿称帝于建邺,是为晋元帝,实现了中兴。王导是东晋初年的宰相,而其兄弟王敦于外掌兵,王氏权势显赫,威震朝野,当时有“王与马指晋帝司马氏,共天下”的歌谣。王导不仅实现了自己的建功立业,并且使南方的得以在政府管理的情形之下社会、经济、文化得以继续保存、发展。后来王导的葬礼按照皇帝的规格进行的。”
天机明镜先生接着道,“王氏家族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地位名望之高东晋之初其他家族根本无法取代。直到后来陈郡谢氏的崛起才出现了王、谢这两大世族的并立。”
他又道,“谢氏家族传到谢安、谢万、谢石和谢尚、谢玄、谢琰等人,亦即谢缵的曾孙和玄孙辈。
当时,谢安由于超人的声誉和出色的政治才能,被椎上了宰相的宝座,谢尚、谢万、谢石、谢玄、谢琰等人也各领强兵遍布方镇。
而谢安任宰相期间,从容调度,东晋军队八万北府兵在淝水之战中击败前秦入侵的八十万大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则把谢氏家族最为辉煌和最为荣耀的时期。淝水之战后,陈郡谢氏才一举成为顶级士族。”
这时间,也只有唐寅敢于插话,道,“二位先生说了这么一大段史实,是在王谢两家做广告吗?”
天机明镜先生道,“正是!”
叶知秋道,“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在南朝时期虽然一步步走向没落,但其士族的领袖地位到南朝陈也一直保留,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一族历经五个朝代,可以说和其他士族一样,改朝换代并没有使他们灭绝。唐解元,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唐寅苦笑道,“我没事想这些毫不相干的做什么?”
天机明镜先生高声道,“错,其实与在坐的各位有莫大干系。”
唐寅不解道,“哦?”
天机明镜先生道,“一个家族想要庞大,家族中就必须有人渗入社会的各个主导阶层,于是在王谢鼎盛时期,一方面培养子侄,另一方面是招揽门生。”
唐寅道,“你是说……”
天机明镜先生道,“对,王谢二家因此联手重启了“月旦之评”,并将这些月旦之才安排在合适的官位上,这些人感恩于此,便将自己当作王谢二家的弟子门生,形成一股一致对外的力量,无论在任何朝代都有了顾大局的先导思维。”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在任何一个位置,单打独斗固然英勇,直白地讲,从来“官官相护”或者“官商勾结”就不是一句贬义词了,大家是相互成就的,不论在哪个时代,经济都是与政策导向紧密相关的,政、医、商,是和平时代的三大命脉,如果遇上战乱,那家族里还必须要有在军队里有所作为的人。
仁义礼智信在这些大局面前的作用就是,形成一种相对和平的绳索,无规矩不成方圆就是如此,但是笼络人心才不是易事,更何况家大业大守住更难,正是靠着月旦之评培养的门生遍及朝野,王谢二家才可以数百年屹立不倒。
唐寅吃吃笑道,“这倒是有趣了。”
叶知秋道,“唐解元有何不解?”
唐寅冷冷地盯住雪斋先生,一字一句道,“雪斋先生,您是王谢二家的哪一家的后代呢?”
叶知秋笑道,“你猜。”
唐寅道,“王,王羲之之王?”
他的猜测不无道理,江湖人都知道,廿几年前,雪斋先生叶知秋早己名满天下,若不是忽然冒出一个神憎鬼惧的一代剑魔玉非寒,叶知秋的“快雪剑法”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无敌的!
无论是过去的“快雪剑法”还是他如今的“快雪刀法”,均是取意于王羲之的快雪初晴帖。
叶知秋却摇了摇头,道,“这一次偏偏你猜错了。”
王谢,王谢,王家错了,便一定应该是谢家了。
叶知秋也不卖关子,朗声笑道,“我这一系出自于谢灵运之谢。”
谢灵运,人称谢康乐,谢玄之孙,着名诗人,作有登池上楼、登江中孤屿等着名诗歌。诗仙李白赞之:“吾人咏歌,独惭康乐。”
祝枝山大吃一惊,道,“乌衣巷原来是您家的?!”
叶知秋慢声道,“数百年前事情了,呵呵,叶某可没有那种福气。”
沈樱本来含笑作陪,听到乌衣巷三个字,忽然面色一寒,低声念道,“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二十几字,一字一叹,正是刘禹锡的乌衣巷。
唐寅道,“公主,您又感的是哪门子的伤?”
沈樱默然不语。
只有丫头涵薇护主心切,跳出来叫道,“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