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无双吼道,“大家听清楚了,今日咱们是文明示威,不许乱抛杂物。”众人这才稍微消停。
帐房先生道,“铁大先生,您今晚唱的算是哪一出?”
铁无双昂首答道,“这出戏叫做,铁大爷挥泪讨盘口钱!”
帐房先生上前,对他小声道,“您弄来这一大堆叫花子,堵住这出入要道,咱银钩钓坊不好做生意哟。”
铁无双哼了一声。
帐房先生拱手笑道,“铁大先生,还请您行个方便。”
铁无双叱了一声,道,“行方便可以,你把铁大爷的银票兑了!”
帐房先生一时陷入两难,铁无双前几日赌中盘口,整个过程他也是亲眼目睹,如今三日约期己过,铁无双要兑换银票本来合乎情理。
只是依据查家财务旧例,查七七签下的期票,只有查七七自己亲自签名才能解封,偏偏,那关键的查七七如今仍被锁在钓鱼台上………
帐房先生赔笑道,“要不…铁大先生,您再宽限上两天?”
铁无双白眼向上一翻,道,“再缓两天,查七七那孙子可就蹬腿了,正好让你们看着铁大爷我血本无回?!”
铁大双一拍掌,这群老弱病残也还敬业,小心将没吃完的半只烧鸡掖入怀中,手拍捡来的破竹板,齐声唱道,“姓查的,吝啬鬼,心肝烂,坑东骗西子孙断。盖高屋,拓宅院,光养闺女不嫁汉……”
调是莲花落的调门,因为这次是铁大爷亲自添词,所以格外恶毒。
此事事关江南查家,本城没有人去敢去围观起哄,铁无双这么闹下去其实也当不了多大的事。
只是,现在正值银钩钓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一批又一批的赌客寻芳客赶过来,见了这一大群花子脏兮兮的堵住门口,纷纷掩鼻而去。
为了主家的体面,帐房先生有心强行驱散,只是忌惮这为首的铁无双颇惹不起,偏偏今日……又是三破日。
三破日是六十年一次的极阴日!
历书记载,得不到亲人的供奉冤鬼、恶灵因为无法超生,怨气又得不到缓解,所以它们在三破日回到阳间,宣泄自己的怨气,这一日天地间本来怨气冲天,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敢轻易去动刀兵。
帐房先生带人悻悻退入银钩钓坊时,身后一片哄笑之声。
接下来,铁无双在无人抗衡的情况之下闹到更加开心,众人硬下心肠本来准备应对雪枪卫队的冲击。
哪知,银钩钓坊中款款再走出的只是一个女子,她身姿婀娜,体态丰腴,却是玉摧红房中的小浣姑娘,她无声望着铁无双。
铁大爷面相粗豪,对婉约的女子却没有半点反抗力,铁大爷咬咬牙,丢下银票给众人分了,让他们继续嘶哑,自己闷声侧脸坐在一旁。
小浣贴在他边上坐了,也不去讲他,任众人骂查家骂到口干舌燥。
只等到玉摧红赶到,大家方才收工。
铁无双乃是最人道之老板,附近客栈之中,铁无双为今晚闹事的每一个人订下一间干净客房之后,给付当日工钱,又安排这班老弱残兵们分开三桌吃酒肉。
大家酒饱饭足,出门会帐时,掌柜却告之:酒饭钱早己被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之人结讫,铁无双无心计较,与众人约定,明日分了工钱大家继续闹。
玉摧红先催着小浣回去安歇。
门外灯火昏暗中,帐房先生从角落中走出,他小心避开铁大爷的目光,对玉摧红躬身致谢。
此时,寒冷的天空像一块洗净了的粗布,星星便仿佛是撒在这块粗布上闪光的碎银。
……
那时,栖梅阁内,玉摧红面对一碗鳕鱼羹本来食欲全无,偏偏此时圣女又递过来一支鹰笛,惹得一边的大小姐查心桐隐隐粉面变色,场面更加不尴不尬,以玉摧红之识趣,正好托辞开溜。
这鹰笛的笛身短小雅致,色带褚红,虽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之类,但也显得颇有些年份。
“这怪怪的笛子借我耍耍。”铁无双说着,瞅冷子一把抓过。
“小心一点,这可是新月教圣女馈赠之物。”
玉摧红有心索回,也是顾虑到,两个大男人争抢一支笛子,实在太不成体统,干脆罢了。
“这东西只有几个音孔,看着就简单得很,铁大爷今晚揣摩懂了,立马送还。”
铁无双说完,手中捏着鹰笛大步迈开,直奔清溪小筑。
银钩钓坊,二十四厅内,本来宾主和谐,各色人等准备齐整,正等着,香迷夜色暗牙床,小屏风掩烛花长。
忽然一阵古怪的笛声顺着月色飞流而下,只是,叽哩哇啦纯粹不合乐理,肆无忌惮地蹂躏着众人的耳膜。
可怜苍茫天地之间,一时诗意全无。
众人推窗正要开骂,待看清烟雾中,倚阑楼顶那个巨灵一般高大的铁无双,怕事之人纷纷捂紧自己的嘴巴。
偏生这位铁大爷自得其乐,独自站立在白雪堆积的青铜塔顶,吹得如痴如醉。
笛声清亮一传数里。
帐房先生本来躲在床上,闻声反而睡意全无,自言自语道,“只怕要糟。”
对于这个昼夜颠倒的银钩钓坊,如今时候尚早,大家茶余饭后,应该有不少人先挤去蓬莱仙阁里耍钱。
帐房先生跳上酒河中的小船,急急催着船厮快划。
蓬莱仙阁内的赌局此时渐入佳境,帐房先生平日常驻银库,认识的面孔不多,他放眼寻过去,玉摧红占据的那一处庄台人头攒动,连这德胜镖局孟端阳带着一群醉熏熏的镖师们也参杂其中。
大小姐查心桐居中调度,赌客们各围一处赌桌押钱下注,场内各人皆是赌迷了心窍,连铁无双吹来的恼人笛声都不计较,大家埋头各寻耍法。
查心桐远远望着帐房先生,有些面带诧异,淡淡道,“老先生这是睡不着了吗?”
帐房先生连喘几口,这才低声道,“大小姐,咱家那两个中了狼噬毒的,如今转移出去没有”
“那二货被折腾得只剩下半口气,依然在执事房内调养着。”查心桐没好气道。
“在唐门唐先生赶来之前,此中各位,最好速速退场。”帐房先生道。
查心桐看他一眼。
“老夫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预感不祥。”帐房先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