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客场应战的各种不利,裘三两坦然应约,而对方那位倍受金陵女子厚爱的第一公子燕归云选择消极避战,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其中有口才流利者,与众人分享心中偶像裘三两现场手撕丐帮几大长老的英姿时,不免口沫横飞。
更有不少好事青年听到酣畅时,相携明日大家也在左胸刺一幅狼头滴血的文绣。
于是乎,大家将厚重的棉裘脱下,酒吧女侍将成桶的朗姆酒搬上来,大家推杯换盅,高呼狂笑,伊萨贝尔酒吧今夜成了男人们挥洒激情的圣地。
今夜,加西亚玉摧红依然没出现,老板娘伊萨贝尔略显恍惚,她在点数营业额时连续数错了几次,干脆将银箱弃开一边。
今夜生意火爆,只是男人们的话题太过血腥,伊萨贝尔有些不适,干脆将目光移向一侧。
一个年轻人醉得很厉害,他伏在吧台的边角一阵子了。
伊萨贝尔好心推了他一下,道,“小心着凉。”
那年轻人的脸上不知附着一层什么材质面具,显得十分怪异,只是他有一双比加西亚更加清澈温柔的眼睛。
他歉意道,“我又忘带银子了,你让铁……铁大副会帐。”
既然是铁大副的朋友,伊萨贝尔好心劝道,“不碍事,你先回去歇息吧。”
酒吧中,关于今夜这场大战的话题仍在继续,年轻人咬唇时,眼泪都快落了下来。
年轻人从腿下拣起一个脏兮兮的生铁面罩,他踉跄走出门时,冷风不经意地吹进来。
“看,那个人的装束真象今夜落跑的燕归云。”
年轻人闻声,忽然双手掩面,狂奔而去!
……
这个人,当然就是如今失意至极的燕归云。
人不伤心,怎会烂醉。
二月初一夜,与赵半城共处一室,燕归云被赵大老板制造的各种响动吵得夜不成眠,他只好紧急召回玉摧红。
于是乎,在玉摧红斡旋之下,由他代燕归云贴身保护赵半城,燕归云另辟一处战前休息。
本来如此安排恰当不过,不成想,燕归云也是被吵怕了,私自找了一间谁都找不到的会馆,闷头补觉,偏偏这会馆又无提醒客人起床功用。
燕归云一觉醒来,己知坏了事,等他赶到利涉桥边,看众们人退如潮。
连他标志性的生铁面罩,也被失望的女拥趸们丢弃一地,枉而切伤不少路人的脚。
……
春雪未化,夜凉如水。
空山寂寂,只有积雪压折竹枝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未眠人脆弱的神经。
白马精舍的庭院中,几盏长明石灯相互辉映,虽然并不怎样光亮,也不怎样黑暗。
灯光昏黄,便似几只萤火虫飞倦了停滞在凄迷的夜色中。
当年仲夏之夜,赵半城丢开俗务陪着发妻登临此地。
那一年,夫人轻罗小扇扑流萤,正遇上天阶夜色凉如水,夫妻卧看牵牛织女星。
在这绝美景致之中,赵半城的心早己醉了,于是有了修建精舍的念头。
只是,如今精舍仍在,他却与夫人之间人鬼相隔,多年了。
昏黄灯光之下,赵半城伏案疾书,连老管家进门来续茶,他也未在意。
老管家看着赵半城垂下的一绺灰白色枯发,低声道,“老爷,此际不宜喝茶了。”
赵半城嗯了一声。
老管家轻轻将茶汤换成净水。
赵半城头也不抬,道,“玉摧红在干什么?”
老管家微露不屑道,“睡觉。”
赵半城道,“他不是一直在喝酒的吗?”
老管家道,“也不知道该夸他钢肠铁胃,还是该骂他贪杯酗酒。”
赵半城道,“赵家人不可背后讲人是非。”
老管家道,“这位玉大侠,自从出外打了一转回来之后,便是酒杯不离手,如此循环。”
赵半城当初为了待客,特意在白马精舍的地窖之中存放大量美酒,数目之巨足可饮牛,现在却被玉摧红一个人喝光了。
赵半城摇头道,“如此牛饮,可不要喝出了甚么意外吧?”
老管家道,“不及戍时。玉摧红便将精舍中的存酒喝光,又用后厨的里最后的半瓶料酒漱了口,如今他醉卧在卧房之中,鼻鼾均匀。”
赵半城凄然笑道,“罢罢罢,玉摧红果然是江湖人,此番情势之下他还有一个好酒量。”
慨叹之后,他更加下笔如飞。
老管家忍不住偷偷望去。
“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老管家凄声道,“太太己经故去多年,老爷您……到现在却要写什么休书?”
赵半城道,“太太生前待人和善,持家有方,虽然是病亡也算是善有善终,以她之温婉贤淑,死后可以升西天极乐,而我,却迟早要死在裘三两那厮的手上!”
管家道,“也不尽然,裘三两不是由燕归云去对付吗?”
赵半城摇头道,“龙抬头之战,各界为之震动,燕归云大战之前,竟然临场退缩,实乃儒夫所为。”
管家道,“不是还有一位玉摧红吗。”
赵半城道,“那也是一个不靠谱的,这位爷正事不做,至今宿醉不醒,不说他了……哎!就当他是来我这个白马精舍里混酒喝的吧。”
管家无语。
赵半城道,“收到裘三两的追杀令的,到头来哪一个不是身首异处,死无全尸,我……死后必去的是那十八层的阿鼻地狱,既然百年之后,我与夫人注定是神鬼两隔,早些撇清关系也好。”
他念一声罢罢罢,就连祖传的那支狼毫青玉杆的毛笔落在地上摔成两截,也不管不顾了。
赵半城掏出身上最后几张银票,吩咐老管家细加分配,安抚好精舍之内的门房和护卫们,让他们收拾铺盖,也好各自逃生。
诸事交待完毕,赵半城举起蜡烛点着了休书,痴痴看着那页纸在瓦盆之中化为灰烬,他便如抽空了灵魂一般,晃晃荡荡自己走出精舍的大门。
管家追出,道,“天黑夜凉,老爷如今又要去往何处?”
赵半城怆然笑道,“人生最难唯一死,裘三两若不能亲自手刃于我,只怕他会祸及我的家人,就让这厮过来……给我一个人来一次痛快的了断吧。”
管家垂泪看着赵半城走入白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