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草原,永远不缺乏词汇。但是当你骑马缓行在草原之上的时候,你才知道,所有的词汇都不能描摹其万一。
就像是一张绿色的巨毯,从天边倾泻到地角,然后铺满了整个大地,天上的白云就是点缀地毯的雏菊,而流淌纵横的河流,就是编织地毯的银线。虽然赵雍曾经来到过这里,但是现在,他回到了两千年前,再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现在,他叫无穷之门,而那个时候,他叫张北。
“君上,我们距离牛翦都尉的大营,还有十里左右,要不要通知他先行准备迎接?”李拙骑马赶到赵雍面前知会道。
“不用了,难得有这样的美景,牛翦都尉他们都欣赏惯了,还是让我单独欣赏欣赏吧。”赵雍幽默的说到。
离开代王城大约五日了。在赵雍的坚持下,赵固等人不得不目送他北上,穿过容易被林胡骚扰的地区,前往赵国的最北端,也就是无穷之门。在那里,赵雍将折向西,沿赵魏国边境,回到邯郸。经过这样一圈,赵雍也算是对赵国有个大致的了解了,这种了解,比他在王城中待上一辈子都管用。
“仇液,孤听闻,匈奴好歌好酒,不知道是否如此?”赵雍看到草原上的美丽风光,想起来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匈奴人,就忍不住询问他一些匈奴的习性。
“匈奴人好酒,特别是烈酒。中原多是一些果酒米酒,虽然不合口味,但是聊胜于无。畅饮之后,便兴致高涨,跳舞助兴。君上所说,确实如此。”仇液终于还是跟着赵雍离开了代王城。赵雍将他编入了自己的百金营,也算是给百金营找到了第一个胡人教官。而仇液更是惊讶,没想到赵国还藏着这样一个骑兵部队。而且如马镫马鞍这样的装备,更是让马术精湛的他如虎添翼。连李拙都难与之相比高下。于是也就顺从的离开代王城,跟着赵雍回邯郸。
“孤曾听闻一所塞上民谣,不知道你是不是听过?”
“君上不妨说说看。”
“民谣有言: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赵雍想起了那首脍炙人口的乐府诗,忍不住说到。
谁知仇液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说到:“咱出身匈奴,也曾在林胡待过一段时间,却是未听过此首民谣。但是从词间看来,应该是林胡一带,哪个部落的民谣。可能咱未曾去过吧,毕竟林胡也挺大的。不过,君上是如何知道的?”
赵雍怎么能告诉他,这是自己穿越而来的时候,连五岁小孩都会的东西。遂只说是从乡野民间听闻,具体就不再言语了。唯恐他们听出破绽。恐怕赵雍自己都不知道,这首乐府流传的时候,已经是**百年之后了,仇液知道才有鬼呢。除非他也是穿越来的。
“不过,此民谣虽简单,却一句道破胡人们生活习性,乃是逐草而居,飘忽不定。而且,他们最在意的,其实就是他们的牛羊。想要打败胡人,倒也不是无迹可寻。”李拙插话道。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基层的军官,整天想着打仗之事,连自己的婚姻之事都没放在心上。这次回到代王城,又被李母唠叨了半宿,才在赵雍的说项下得以幸免。
“生存是万物生长的大事,赵人胡人,概莫能外。”赵雍拉了一下缰绳,让自己的黑马放慢点脚步。“其实胡人掠夺我赵国财物,也是为了自己。就像是我们准备驱逐他们一样,同样是为了自己。如此天道循环,才是赵胡两族恩怨不断的原因所在。”
庞暖听到此处,福至心灵的说到:“君上此言,倒让我想起师傅说的一句话,他说圣人捐物,从理与舍,众人域域,迫于嗜欲,小知立趋,好恶自惧,夸者死权,自贵矜容,列士徇名,贪夫徇财,至博不给,知时何羞,不肖系俗,贤争于时,细故袃蒯,奚足以疑,事成欲得,又奚足夸,千言万说,卒赏谓何。”
“看来师傅果然没白白教导你。”赵雍说到,“所谓天下往来,无不为利。师傅将这一点说的非常透彻,正是因为利益,才有了天下种种问题。就像是胡人和赵人一样。”
“听君上的意思,似乎认为胡人并非恶人?”仇液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一点,孤可不敢说,因为孤可是赵国的君上。”赵雍顿了顿,“不过,孤倒是觉得,若是三胡愿意和赵国合作,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想法。”
众人一听,除了仇液之外,表情都非常奇怪。李拙出身边关,自小就被教育驱逐胡人,保卫赵国庞暖虽然年龄还但是他也知道,赵国经常受到胡人骚扰,两族几乎是生死之敌。但是听赵雍的意思,竟然不准备消灭三胡,怎能不让他们惊讶呢?
而仇液却喜出望外,虽然是他只是个匈奴的奴隶,但是却改变不了他是匈奴人的本色。若是赵国和匈奴能够和平共处,自己当然是最高兴的。只是不知道,赵雍这话,有几层可信度。
“对了,那个丘林月何在?”赵雍说到。
“听从君上安排,在后面好吃好喝伺候着呢。”李拙无奈的说到。
话说那晚,李衍安排众多弓箭手,将整个书房都围了起来,只要林月敢离开房顶,她的死期也就到了。而林月很快敏锐的发现自己被包围了。本想突围,但是怎奈都是弓箭手,她就是长个翅膀都飞不走。情急之下,只得冒险一把,却在从屋顶离开的时候,被弓箭射中,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之后,众人才知道,她是一个胡人,真名叫丘林月,是匈奴族丘林氏的居次,也就是公主。
丘林氏在匈奴中是大姓,也是匈奴中少数有决定权的氏族。丘林月是现在氏族族长丘林牧仁的女儿。因为不想嫁给呼衍氏族长的儿子巴楞,才从匈奴逃了出来。本想从赵国窃取情报,回到族里炫耀,以摆脱嫁给巴楞的命运,谁曾想却被赵雍抓了个正着。
赵雍看着站在眼前的林月,说实话,她也算是个美人。只不过这种美夹杂着北方的风霜和豪情,不似中原的那种柔媚和娇弱,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赵雍看着她一脸冰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为了逼她说出自己的身份,赵雍命人将林月关在一个全黑的小屋子里,虽然按时供给饭菜,却没人和她说话,没出三天,这个匈奴居次就不得不招供。着实让李拙等人大开眼界。
赵雍走下马来,站在她面前,看着冷若冰霜的林月,微笑说到:“这次让居次受苦,是孤的不是了。孤在这里,向居次致歉了。”说着,他还真的向林月行了个礼。
众人搞不清楚赵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在他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多了去了,李拙和庞暖倒也见怪不怪。只有仇液,看着赵雍肯放下身段,对林月道歉,心中对他的尊敬,又多了一分。
林月也吓了一跳,本以为会被赵雍虐待致死,没想到反而受到了上宾的礼遇,赵雍还亲自向自己道歉,让她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疑惑问道:“哼!要杀要剐,赶紧开始,莫要做假样子!”一张嘴,所有的心虚都暴露无疑了。
赵雍来到战国,见识了文姬妖媚横生,也领略过燕赵儿女的豪迈泼辣,今日见到个匈奴公主,本以为是一头烈马,不过现在看来,却女孩子气多了些。
“居次误会了。孤断然不会对公主无礼的。只不过到了此地,应该和居次告别了。”说着,他牵过自己的马。这是赵雍从邯郸一路骑来的黑色骏马,产自代郡,本身就是一匹神骏。这次,却要打算送给林月。
众人大为惊讶,刚要上前劝阻,却见赵雍挥了挥手,阻止众人向前。林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李拙等人,又看了看一脸微笑的赵雍,思索半天,依然不敢确定的问道:“你果真是要将这匹马送我吗?你不准备要挟我阿父吗?”
“如果我这么做了,想必他也不会给我太多的好处吧?”赵雍微笑着说到。
“不需要我做你的奴隶?”
“我担心您哪一天生气,刺杀于我,这就得不偿失了。”
“也可以杀了我?”
“哈哈,我可不是这样的人。”赵雍大笑说道。林月也就十五六岁年纪,说话做事,果然还是个孩子样子。
“那我走了。”林月说着,牵过黑马,转身就要离开。草原人对于马匹有种天生的共鸣,这种共鸣让他们对于任何一匹马,都能看做自己的生命。同样的道理,马匹也能感受他们的关心,不自觉的和她们亲近。所以林月摸了摸黑马的鼻子,黑马就很顺从的让她骑上了自己。
“等等。”赵雍突然喊道。
“后悔了?”她又恢复了那种冷冷的语气,似乎早就料到一般。
“那倒不是。”赵雍说着,从李拙马上拿下一个口袋,“这是口粮和饮水,希望居次珍重。”
这一次,林月是真的相信,赵雍要放自己走了。想了半晌,说了句:“你真的不一样。”然后果断转身离开了他们。行至半路,她回望一眼,想说什么,却半天没有张口。继而朝着北方继续前行了。
“君上怜香惜玉,我等是拍马难及喽。”李拙看着林月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说到。
“哈哈,放心吧。走了一个林月,回来的,说不定是一整个部落。”赵雍胸有成竹的说到。“不信就等着吧。”
众人不解赵雍意思,刚想询问,却见他牵过李拙的马匹,先行离开了,只留下李拙、庞暖和仇液三人,在原地疑惑不解。
“君上是什么意思?”李拙捅了捅身旁的庞暖问道。
“不知道。”庞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你知道吗?”李拙又戳了戳身旁的仇液。
“不清楚,不过君上,似乎早有计划。”仇液也回答道。
“真是的,每次都说这种藏头露尾的话,让人费解。”李拙气馁的说到。
“别想了,赶紧追上君上,想知道问问就好了。”仇液说着,拍马追赶赵雍去了。
庞暖见状,也和李拙跨上自己的马匹,追赶而去。
草原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截止此章,本书的第二卷就彻底结束了。从明日开始,第三卷肆伐中山正式开启,欢迎各位欣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