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还在靠近,林锡明保持坐姿不变。
“哎呀,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了。”男声轻柔悠缓,宛如落入湖泊中的水滴一般。
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他眉宇淡雅眼眸澄澈,面庞上带着笑容。青年拿着一柄长雨伞从楼梯口慢慢地走上来,停住了脚步。
“请问你是?”林锡明觉得他好像没有敌意。
“陈衍,我的名字叫陈衍。”青年欠身致意,“只是一个想坐下来看看风景的人。”
林锡明打量着他,上身雪白的西装衬衣染了几点雨痕,下身黑西裤裤管落到脚踝,棕色的皮鞋面上沾着泥污。
林锡明不识西装牌子也不懂皮鞋品质,但他知道这一身肯定不便宜,西装革履地上一栋毛坯房看风景,青年不可能是本地人。
“林锡明。”他朝青年点头。
这个自称陈衍的青年似乎并不很认生,他坐到林锡明的身旁,和林锡明并肩看外头的雨和山。
林锡明看着他的侧脸,没说话。
青年的皮肤白皙细腻,完全不像是男人该有的肤质,配上他纤弱的神色,那种独属于女性的阴柔之气甚浓。
“不是本地人吧?”陈衍注意到了林锡明的目光,冲他笑笑。
林锡明顿了顿,他盯着青年的眼睛看,可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对。”过了片刻,他开口。
“为什么来这里?”陈衍还是微笑。
沉默,只剩下雨声。
“不方便说?”陈衍语气关切,他低头致歉,“不用说也没事,是我冒犯了。”
“车坏了。”林锡明抬头,看草坡上一片片伏倒的绿色,“出差经过这里,停下来休整一下。”
陈衍又笑起来,“我还以为自驾出差已经绝迹了。”
林锡明则完全笑不出来,他想提起戒心,却总情不自禁被青年柔和的笑容感染,就像这个自来熟的家伙有着某种魔力似的,他讨厌不起来。
“得运点东西,带在身上不太方便。”他编了个谎。
“这样啊,难怪。”陈衍若有所思。
青年微微低头,他含着水的眸子好像在望向什么地方,又好像只是看着眼前。
林锡明有点读不懂青年的表情。“你呢?”他问,“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嗯?”陈衍愣了一下,随后讪笑着,“对,其实我也是来出差的。”
林锡明倒是没想到酒德麻衣拿来糊弄老太太随便找的借口会和别人撞上。“哦哦。”他茫然地连连点头。
“和一个刚见面的人聊天其实很不习惯吧?”陈衍轻声叹息,“我这个坏毛病总是改不掉,从小就这样。”
“从小就这样?你小的时候会去找陌生人说话么?”林锡明意外地不反感,他居然有想和青年继续聊下去的想法。
“会。”陈衍龇牙浅笑,“所以我无论去哪片地方都能和那附近的孩子们混熟。”
算不上灿烂算不上阳光,但偏偏那种阴柔之美却可以轻易穿透心壁,你会因为青年冲你微笑而莫名地心情愉悦。
林锡明猜青年一定总是人群中的宠儿,每个人都会喜欢上他的这种性子。
“你玩得那么开父母不会担心?”他问。
“不会。”陈衍幽幽地望着远处,“我在父亲眼中就像不存在一样,或许他根本不记得我。”
林锡明还以为像青年这样的人小时候肯定是父母眼里的掌上明珠,对其倍加呵护和喜爱,生怕收到一点伤害。
什么样的父亲会连自己的孩子都记不得?
林锡明觉得青年一定是语气重了,他们大概只是普通的父子关系不和而已。
“真是对不起。”陈衍扶了扶前额,“一谈到家事就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该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发泄情绪。”
“我认为这应该算不上发泄情绪......”林锡明觉得青年有点礼貌过了。
自来熟和温和儒雅两种性格凑在一块原来会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陈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借着自来熟和你就某个话题聊起来,但态度上却彬彬有礼敬你如敬君子。这种体验很新鲜,因为林锡明以前遇到的自来熟多半都是些毛毛糙糙的粗汉子。
“散发负能量总归是不好的,我不希望自己是那样的人。”陈衍摇摇头。
林锡明看了一眼青年,这家伙居然真的一副很失落很抱歉的样子。
“总憋在心里是会憋出病的。”他低声说,“有些事情得说出来才会好受些,所以才会有树洞这种说法。”
就像那天夜晚他和林夕可把话都说畅通一样,林锡明很能体会这种感受。
陈衍沉吟着点头,但很快又忽然笑起来,“那初次见面的先生,你愿意来做我的树洞么?”
林锡明脑筋有点没转得过来,“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你也知道我们是刚认识。”
“我想既然是树洞的话,那最好是一个以后都不会再见面的人,这样即使是重要的秘密也能没有任何负担地讲出来吧?”陈衍想了想,然后说。
似乎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林锡明甚至都没有反驳的余地。
可两个年纪都不算小的男人并排坐在楼台玩倾听树洞这种幼稚的东西怎么想怎么诡异。
不过毕竟是以后都不会再见面的人,无论如何尴尬如何丢脸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他们之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你说的对。我们不认识,只是凑巧到一块看了看风景,以后也遇不上。”林锡明一番思考后还是同意了,“我就算知道你的秘密也没什么用,你也可以轻松地倾诉。”
不过总感觉怪怪的,他到这里来貌似是为了达成某个更重要的目的,现在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真的合适?
“你能猜到我出差的目的地在哪么?”然而青年已经开始了他的话题。
“总不会是在这里吧?”林锡明没有特别在意,“这种地方......”但说到一半,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变化。
“一般人都会这么觉得吧,这种地方除了风景以外什么也没有,怎么会有人出差到这里来呢?”陈衍的脸上流露出苦笑。
“但是很遗憾,的确是这里。”他接着说,“我被家里人赶到这种地方来,为了做一件我根本不愿意参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