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不仅郡守何进,荀爽、陈纪陈群之父等名士亦齐聚临颍,讨论罪之轻重。
荀爽支持宽宏轻判:“豪族肆虐,游侠犯禁,古已有之,颍川、汝南、南阳等郡人口稠密,土地稀少,故而特别严重,岂能都清扫干净?
汤赟不过二十余,哪里能干这么多恶事?许多都是其族人、恶奴打着汤家旗号,私自办的,汤赟并不知情,理应处置族人,恶奴为先。所以汤赟有罪,但不至死!”
陈纪主张严刑治乱:“孝文皇帝因淳于缇萦为父求情而废除肉刑,当今陛下多少大赦,本意都是出于仁恻之心,想减轻对犯人刑罚。但没有想到如今豪族游侠多以力以武犯法,死的人却越来越多。究其原因是名义上减轻了刑罚,百姓容易忽略而犯罪,实质上却加重、加多了刑罚,百姓也更容易受到伤害。”
陈纪名轻而实重的看法,令刘备耳目一新,顿时就想引之为幕僚,可陈纪已经年过半百,怕是多半不能从命,陈纪身边的陈群则比荀彧还小几岁,不到十五,于是只好作罢。
何进学识不精,听荀爽的感觉有道理,听了陈纪的也认为有道理,一时间无所适从,于是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刘备。
刘备并不说话,而是示意临颍长庾繁发言。
庾繁略有些紧张的说:“几日之间,临颍县自县长庾繁、县丞、县尉之下,出动吏员五十名,一一核查罪名,记录的笔录超过了三尺,收集的证物超过一屋,直令人触目惊心。
刘郡丞和邴原、荀攸两位先生担当监督,参与了整个过程,能够证明属下所说一点不虚。
府君如今若能为民除害,相信临颍百姓都会感激,还望除恶务尽,将汤赟之嫡脉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何进点了点头,依然不下结论,而是借口更衣,叫刘备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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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躲在厕所里,刘备这才发表看法:“杀人者死,手上有命案的主犯,不论是汤家嫡系或旁支,或者游侠、徒附都应该杀灭。汤赟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指示、组织杀了数人,理应与杀人犯同罪。其家人流放扬州,财产则充公。”
何进:“我来颍川,是为了结好世族、巨宦、名士,广施恩义,如今若判罚过重,岂不是适得其反?”
刘备:“不是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何进:“三把火?没听说过。”
刘备才想起烧火的诸葛亮还没出生,而且真正烧火的是刘备本人:“额。。。意思是恩宜自淡而浓,先浓后淡者人忘其惠,威宜自严而宽,先宽后严者人怨其酷。”
何进仔细琢磨恩宜自淡而浓,先浓后淡者人忘其惠,威宜自严而宽,先宽后严者人怨其酷,越发觉得有道理,又想想自己没有得势之时对刘备仿佛兄弟,如今却视作下属,他会不会对我不满呢?
成长于商贾屠户之家,何进在能力强的人或有学识的名士面前,常常感觉到自己才华不足、学识浅漏,因而颇尊重士人。同时,刘备表现出的文武才干也令人心生妒忌,因为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能力却又太过全面,既然能练兵打仗,又善理财经营,还会厨艺和制作奇巧之物,如今就连审案也懂。何进真想问刘备一句,你小子还有什么不会的么!
嫉妒产生的间隙一发芽,就容易成长,两人之间地位、才能的错位,更使得何进既重视刘备,又想限制刘备,内心十分矛盾。
刘备哪里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继续侃侃而谈:“可先做三件严厉的事情以立威,之后再施加恩惠,下属们才能归心!严与宽相对,罚与恩赏相对,有严才有宽,有罚才有恩。。。
整个颍川,最有名望的人不是荀爽,而是年过古稀的陈纪之父陈寔,府君可先令陈纪主持修改本案的奏章、公告等,以交好陈纪。而后亲自拜访陈寔,必能的颍川诸士的推崇。
荀家人口众多,势力颇大,若要得其心,怕是代价颇大。如今处理荀爽的学生兼远亲汤家,正好示之以威,而且不至于太过严厉,想必荀爽等人必定心怀惴惴。之后,府君可对荀家略加恩惠,荀家不仅不会记仇反而会赞扬府君的仁义、宽宏!”
。。。
何进大喜,更衣回去,就按照刘备所说,先将荀爽批评一通,说他教出来的徒弟欺行霸市、迫人死亡,如今还来求郡守枉法,实在是有愧名儒的身份,将荀爽羞的老脸通红,连说惭愧。
随后又将坚持严法处置的陈纪、庾繁表扬一通,请陈纪把关润色相关判案材料、文字。
最后话锋一转,说本府有好生之德,不欲株连太广,只除去首恶和犯杀人罪之人,其家属和罪稍者,按照律令,减死一等,或流放扬州、或罚在本郡做徭役,相关查抄的家产郡里没收一半,县里一半。
最后何进在刘备的建议下,要求临颍县任命主动检举的汤鹏为里长,以示对汤家的宽宏。
荀爽、荀攸等人听到判罚,都长舒一口气,拜伏在地,口道:“府君仁德。”
之后,荀爽又私下求见,请何进放过嫁给汤赟的族女,何进大笔一挥,特许荀家出钱赎罪,荀爽从此对何进愈发尊重,同时对主张严刑的陈氏、庾氏则渐渐心生间隙,对参与调查汤氏的荀攸也越发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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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欢乐几家愁,在刘备协助何进恩威并施,大肆事收拢名士、党人心时,曹节、曹嵩、曹操等人则陷入了死局之中。
宋家,王甫、段颎,刘合、陈球、阳球的相继覆灭,终于意味着皇帝掌控了整个宫内、外朝,成为任何人都无法掌控的真龙天子!身为特进的曹节,虽然再次担任尚书令,却失去了宋家、曹鼎等人,不再是外戚家族,再加上一些党羽被清洗或者改换门庭,缺乏有力外臣支持,曹节权力的根基只剩下皇帝的信任和情分。
更严重的是,这个冬天曹节的身体愈发不好,曹家上下极其恐慌,曹嵩、曹炽、曹破石等人害怕曹节一去,曹家就会失去皇帝的信重,将从左右朝政的顶级家族,边缘化为普通两千石家族。曹节的担心则更深一层,害怕自己死后曹家被其他家族落井下石,富贵不保,万劫不复。
曹操也深刻的感到来自各方的冷淡和恶意,就连之前称赞、欣赏他为“命世之才”的故太尉乔玄,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称赞他能“安天下”的党人何顒,更是不曾再来过,侧面体现了袁绍、袁家对他的冷淡。
在曹节榻前,针对曹家步步沦落、温水煮青蛙的死局,曹操忽然闪过一个埋藏心中许久的大胆想法,一个连父亲曹嵩都没有说过的打算,鼓起勇气向曹节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