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葬礼,竟成了名利场,让陈群不由抑郁,加之父陈纪病倒,陈群在邴原协助下,肩负迎送宾客的责任。他小小年纪,颇沉稳、大气,又不失年轻人的聪明、灵巧,只是脸上难免抑郁落寞。
祖父的去世,使陈群需要服孝三年,这是既落选孝廉、祖父去世之后的第三大打击,几日来,陈群极为消沉。
刘备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有心开导:“青州平原华歆、北海邴原、管宁三人合称之一龙,分别为龙头、龙腹、龙尾,三人皆曾求学于令祖陈寔门下,皆执弟子礼,甚恭敬。三人之中何人为佳?”
陈群:“大父祖父曾说过,三人之中,华歆最聪明、名头也最大,邴原勤奋但聪颖不如,管宁淡泊无欲。”
刘备:“那为何华歆现下成就不如邴原呢?”
陈群也有年轻的傲气,争辩道:“华歆少年成名,举孝廉,为郎中,曾经在下邳淮浦人陈球属下为吏,陈球之后当上了三公,依然对华歆颇为看重,有意加以提拔,华歆也与陈球之子陈瑀、侄陈珪等颇为交好,亦得袁家等看重,现在虽然蹉跎,日后前途一定大好。”
陈群所说的蹉跎,是指陈球、阳球谋诛宦官王甫、段颎等人,事情败露,被反杀。华歆害怕受到牵连下狱,称病归家。华氏在平原郡颇有名望、钱财,王甫、段颎死后,华歆又得以复起,在青州、平原担任属吏,这次陈寔去世,华歆亦告假前来吊唁。
刘备:“不然,相比于华歆年少得意、中年坎坷,邴原的经历更加曲折,更懂得感恩。”
刘备给陈群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邴原年少时,父亲既去世,家中贫寒,每日帮大人干活,没钱读书。每当经过家附近的学堂流就哭泣。时间长了,夫子觉得奇怪,问他为何悲伤哭泣。邴原说:孤儿容易伤心,贫穷的人容易感怀,故而哭泣。能读书的人,必定都有父兄,一则羡慕他们有父兄,二则羡慕他们有机会学习,心里悲伤恻然,故而流泪。
夫子对邴原的聪明大为惊讶,猜测他以前读过点书,亦可怜他孤弱智身世,说:“你虽然没有钱,但有志向,可来旁听。”
邴原从此坐在教室最后面,与同龄孩子的顽皮不同,他极为珍惜学习机会,记忆力也极好,一个冬天就能诵读孝经、论语,基本完成了初步启蒙。被夫子赞叹为天才,留下了邴原泣学的美谈。
刘备:“邴原泣学说明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年少、青年时期的艰苦学习、生活,打下了良好基础,把邴原塑造成一个富有知识、为人谦虚、善于交流、品行纯正的人。我为颍川郡丞,到你家中时,邴原才能够迅速抓住机会,脱颖而出。
之后从我从颍川郡到东莱郡黔陬,又到平城,邴原一路跟随,呕心沥血、屡立功劳,我这才推荐他给师傅卢植做参军。
邴原一步一个脚印,现下已经做到千石县令,更难得的是,他为了孝能够舍弃来之不易的富贵和地位,更加难能可贵。”
陈群看了看侧间,华歆此时正坐在何进、袁绍、袁术等下手,外表仙风道骨,实则谄媚地找话攀谈、拍马屁,寻机复出为官。
同时,邴原则遵从古礼,穿上孝服,悬县令印绶于梁,写下辞职信,抛弃前途来为师傅陈寔守孝。邴原眼里,此时只有陈寔和陈家,根本没有大将军、中军校尉等人。
“大父曾经留下遗言,让子孙最多服孝一年,弟子、门生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即使对邴原的行为不赞成,陈群亦表示,“我亦敬邴君之孝、之勤、之才。”
论辈分陈群、荀彧一辈,都算邴原的晚辈,可刘备又是邴原的故主,同时刘备、荀攸又是一辈,而荀攸是荀彧的大侄儿,也就是说陈群既是刘备的长辈、又是晚辈,邴原既是陈群的长辈、又是晚辈,实在是一笔糊涂账,故而相互间多以邴君、陈君相称。
刘备说:“世间之人皆以为龙头华歆比龙腹邴原为佳,我却知道绝非如此。华歆少年成名、早举孝廉、中年蹉跎,邴原少年贫寒、青年艰苦、中年得志。前者多依家族之力,后者多靠自身奋斗,怎么能说前者比后者杰出呢?
华歆为龙头,只是因为他早成名罢了。”
陈群知道刘备在安慰自己,颇为感激,之前颍川太守阴修察举孝廉,钟繇、荀彧、荀攸等赫然在列,就是没他陈群,他也因此消沉了许久,甚至心理埋怨家世不如钟、荀、杜、郭等家:“谢君侯好意,我一定用好守孝的时间,通读经书、史书、律法,不让时光虚度。”
刘备:“如今天下渐不宁静,农学水利、商旅手工、兵书战策等实用之学亦不可轻忽。”
。。。
攀谈间,响起一阵琴音,虽是演奏哀伤之乐曲,就连刘备这种半碗水也能偶尔听出清越、跳动之声。
陈群闭上眼睛,咬住嘴唇,仔细听着,不漏掉一个音符,琴声消逝良久,依然回味不已。
正厅停着灵柩,其外两个侧厅。大的一个坐着何进、袁绍、荀爽等高管、大儒、本地有名望之人,小的一个则留给妇人们,琴音正从妇人们所在小厅而来。帷幄之中,看不分明面容,依稀能够从人影上体会妇人们或窈窕、或丰满的体态。
陈群想看又不能看、努力克制自己遵守礼仪的样子,让刘备感到好笑,朗声道:“昭姬姑娘的琴音仿佛退步了不少。”
一个瓜子脸、娇俏、清丽的女子伸出头来:“哪里退步了,人家一直在努力嘛。”
陈群惊鸿一瞥,又转过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脸上火辣辣的,心里狂吼:“昭姬好美,好清纯。”
刘备似笑非笑:“奏哀伤之乐,应该沉静悠长,如何能够欢快?慢一点,别着急。”
蔡昭姬脸上一红,如同树上的红苹果,急忙把头缩回去:“弹了好几天,或许是想着明天下葬,后天就可以出去踏春,弹得快了些。”
声音清脆、快速,就像机关枪。
刘备起身,走到帷幕旁,轻声说:“哪家郎君有次殊荣作陪,卫家、袁家,还是荀家?”
小厅中起了一阵清脆的哄笑,接着就听见一群妇人压低声音,七嘴八舌讨论着,隐隐约约是点评诸家未婚儿郎来,声音越来越大。
陈群隔得远听不清楚,遂咳嗽两声:“灵堂之旁,肃静。”
帷幄中传来一群女子的嗔怪之声,讨论声音弱了下去,如黄鹂请啼,喜鹊迎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勾着陈群的魂儿,让这个血气未定、未婚处男不得不付出极大的忍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