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间，他看见女人伸手。

额上触感柔软微凉。

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女人的手掌传入司默体内，少年视线很快恢复清明。

女人的手仍旧覆盖在司默的额头上，为他梳理着体内因为魔族因子而躁动的灵力。

——她甚至没来得及处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鲜血衬着她白皙的手腕，便那样横亘在少年眼前，使其一睁眼便能看得分明。

一瞬间司默眼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他重新掩藏。

少年抿抿唇，将女人滴落在他唇间的血液晕染开来，带着些许病弱美人般娇弱又精致气十足的破碎感。

“师……”

司默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唇上却覆盖下一道柔软的力度。

“？”少年眨眨眼，漆黑的眸看向仙尊，却发现那人正半侧着脸看向不远处。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块本应该已是废墟的土地上蓦然多了一口巨大的棺材，棺材板上赫然躺着两个身着白衣的人。

“……”司默眯了眯眼，从苏荼身上站起。

这下少年能更直观地看清远处的景象了。

那棺材板上的两人——

分明就是姜芸和谢晏。

两人一头一尾相对着躺在上方，从头到脚都被人摆放得整整齐齐——从司默的角度看去，他们甚至衣角下垂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而那个穿着嫁衣的女人则不知何时拿出来一个看上去十分破旧的铃铛。

司默瞳孔缩了缩。

那个铃铛——

少年下意识地想起第一次同这鬼魅交战时她那令人恐慌的摇铃声——这是她除了咒语外的第二大秘密武器，能在交战时很好地扰乱对方的心神，从而找到突破口一举击破——是那种就连屏蔽了听觉都能渗入骨髓的阴森。

然而这一次，直到那鬼魅抬起手，摇铃，一边吟唱着咒语一边向棺材走去时，司默都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少年不自觉地侧头看了眼苏荼。

仙尊似有所感地回头，却是道：

“别愣着了，再不出手他们就真的有危险了。”

司默：“……”

看着女人依旧淡漠毫无表情的脸，少年罕见地沉默了下，旋即点点头，示意明白了。

司默收回落在苏荼身上的目光，继而抬眸，一眨不眨地看向不远处身着嫁衣的女人。

那鬼魅此时已经走到了棺材前。

她弯下腰，缓缓伸出手——

突然，一颗裹挟着仙力的石子从暗处飞出，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朝那鬼魅袭去。

眼看着即将击中，那鬼魅却在最后一刻停下了动作，石子擦着她的指尖，直挺挺地嵌入了木制的棺材板面上。

“……”

风将鬼魅的盖头掀起一瞬，又很快落下，金色的流苏在半空中荡漾着。司默眯着眼，就在方才那一瞬，少年瞥见鬼魅苍老的脸上，黑洞洞的眸直直地看向他们的方向，不含任何光亮。

“……”少年纤薄的唇抿起。

隐息咒在他使出灵力的那一瞬便已破除，少年雪白的身形慢慢显现在密林中。

苏荼垂眸，从他漆黑漂亮的瞳仁里看见女人艳红窈窕的身影，在长睫的掩映下，一点点变大。

“居然这么快就来了。”苏荼听到鬼魅浅浅微笑着开口。她的语气熟稔又带着些许惊讶，倒像是面对多年未见的老友般。

——即便是被打断了施法，即便她这次所面对的来着并不友善，但这鬼魅也没表现出一点生气的模样。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悠悠地走着，大红喜服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她最终站定在两人面前。

苏荼看见她仰头在空气里嗅了嗅，忽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哟~小郎君，你这师尊为了你这副孱弱的身子可真是煞费苦心呐。”

鬼魅说着忍不住啧啧两声：“想上次你不是还被我弄得那么狼狈么，怎么现在……啧啧，倒真是难为你们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幻魔，何德何能让你们费力至此。”

女人阴阳怪气地开口，不时伴随着一阵咯咯的笑声。她将度把握得很好，声音婉转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过分甜腻，仿若天然带有一种魅惑感。

说着说着，她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们这些修仙人，还真是伟大啊~”

“……”这幻魔的性子，和司默倒还挺像。

苏荼腹诽着，忍不住侧头看了司默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少年也勾起了唇。

“哪有您伟大啊……曾经风靡三界的幻魔大人，现在竟然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凡人，沦落至此。”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幻魔，苏荼听见她的声音蓦然拔高了起来：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你懂什么？”

“我不懂，你就又懂了？”

面对幻魔突然激动的情绪，司默抱着胸，显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少年勾起唇，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不过阁下的勇气倒还真是令人敬佩——居然敢顶着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害臊。”

“……你！”在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下，那幻魔气急。

苏荼甚至听见她将骨骼捏得咯咯响的声音。仙尊不动声色地做好防御准备。

然而就在她即将忍不住对司默出手之时，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幻魔忽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小年纪修为不高，激将本事倒是一套又一套的……就算你师尊偏爱你又怎么样？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司默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次倒是没说话了。

只不过在少年兴致缺缺的动作神态里，都明晃晃地写着对幻魔小丑行为的回应——

“难道不是吗”。

“……”司默的反应让幻魔比得到了回答还要难受。

盖头之下，幻魔的神色变了又变。她忽而大笑起来，声音妩媚中又带着一丝尖锐的癫狂。

“好啊……好得很。”伴随着她的笑声，周围原本已经平息了的风又重新大作了起来，卷起滚滚沙石。

“一个修仙人一个半魔，作为祭品……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女人的墨发被吹得翻飞，而那盖头却仿佛镶嵌在了她的头上一般纹丝不动，倒真有几分恐怖小说里鬼魅出场时的感觉。

扰人的铃铛声如魔曲般再次响起。

风里幻魔鲜红的身影慢慢消散。

风里她的笑声尖锐而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