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程家夫妻风尘仆仆赶到医院。

程子轩首先对他们说的话就是。

“我要休学。”

程家夫妻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程子轩窝回被窝里，明明并没有很想睡，却还是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这一睡又睡了十几个小时，等程子轩醒来已经下午了。

这一觉无疑加剧了他休学的进程。

不管是程家夫妻还是校方，两者都希望程子轩能尽快休学回家。

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程家夫妻一个办手续，一个收拾东西，两天后就准备带着程子轩出院。

因为东西都收拾好了，也没有回宿舍的必要。

程子轩就在医院里，和相处了两年的舍友们告别，然后几人一起走出医院。

来到医院大门口，他看着外面哗啦个不停的大雨，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方靖：“这雨是那天之后就没停过吗？”

他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睡觉，没注意过天气。

今天出门看到下雨，才突然想到。

“是啊。”方靖点头，一脸的郁闷，“就是那天我们一起回宿舍的时候开始下雨，然后就一直下到了现在。”

程子轩直觉这雨不太对劲，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能沉默。

挥手告别，程家一家人坐车离去。

出了医院，一行人直奔火车站而去。

程子轩全程只盯着爸妈，不去看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

直到坐上火车，听到报站的声音，他才猛地察觉不对。

低头看了下火车票，上面的目的地并不是他家的方向，那个地方是……

“我们去外婆家？”

程子轩问坐在他身边的程父。

程父点头。

程子轩外婆家在m省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他小时候，放暑假或过年时都会去，长大后就没怎么去了。

对外婆家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偏，好远，好绕。

而外婆前年就已经去世，外公更是已经去世多年，怎么会突然去外婆家呢？

还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程子轩心头有许多的困惑与不解，可程父与程母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也只能沉默了。

没有理出个头绪来，程子轩又不敢到处看。

以他这几天的经历来看，越是人多的地方，那种东西也就越多。

火车这种地方，想也知道，绝对少不了的。

他就目不斜视地拿出手机来。

漫无目的地刷了会B站，他不经意间一个抬眼，看到了窗外密集的雨滴，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退出了B站，点开微博，搜索起天气。

这场莫名其妙且连绵不绝的雨，已经引起了一些专业人员的注意。

那些专业术语他看不懂，高中学的那点地理知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知道，这场雨，不正常。

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降雨，不可能先前没有丝毫征兆，可它就是这么下了。

短时间的局部降雨无法预测很正常，人类目前的水平没办法精确预测。

但是这雨突然下来也就算了，它还下不停了。

已经整整五天了。

幸好雨势并不算大，目前还未造成什么大的灾害，但再这么下去，事情可就大了。

可问题是，现在没人能预测这雨什么时候会停。

因为依照各种条件来看，现在这里压根就不应该下雨的啊。

不过，虽然这事现在已经引起了一部分人关注，但也只是在关注气象的小圈子里，并没有引发大范围的讨论。

程子轩在微博上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太多的信息。

关注这事的人还是太少了。

而这其中，最让他在意的是，有人做的一张图。

这场雨是从这个月的14号傍晚开始下的，一直下到了今天，18号。

这张图展示的是，从14号到18号这几天，每天晚上8点，降雨的分布范围。

可以很明显的看出，降雨范围在一步步扩大，而且扩大的速率也在增大。

简直就像是癌细胞在飞速增殖一般。

程子轩看得出了一身冷汗，忙放下手机。

他心头一阵发慌，抬头看了看爸妈。

坐在他身边的程父，与坐他对面的程母，两人都闭着眼在休息。

程子轩张了张嘴，没有叫他们，又低下头。

一低头，便对上了一双眼珠子。

是真正的一双眼珠子。

它们就像是两颗毫不起眼的玻璃珠，被某个顽皮的小孩不小心遗落在火车上。

在程子轩低头的一瞬间，它们受惊了般，咕噜噜滚到一起，发出了轻微的“啪叽”的一声。

然后，眼珠子对上了程子轩的视线。

程子轩僵住了。

刚才后背流了许多冷汗，现在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让他觉得浑身都冷冰冰的。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拿手机点开B站，随意点开了一个视频，装作认真的看起来。

等那个不到5分钟的视频结束，程子轩小心地瞄了眼地面。

光亮整洁的地面，并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

很好。

程子轩松了口气，而后又悲从心来。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之后的路途，程子轩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跟着爸妈下火车，坐公交，上小巴士，最终来到了某个陌生又熟悉的小村子。

已经傍晚了，夕阳垂挂在山顶上，挤出最后几缕血一般的光。

程家人低调地进了村，走到一座房子前。

这是一座三层的房子，当地很常见的装修风格，整体看起来就像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房子外层是灰色的水泥，楼顶搭了个伞状的棚子。

房子前面与左右都围了院子，里面长满了杂草，看样子是许久没有人休整过了。

程子轩有些出神地看了房子一会，发现自己居然是站在前面的，爸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他身后了。

他正想回头说话，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下接了。

“喂。”

“你好，是程子轩，程先生吗？”

“是的，你是？”

“你好，这里是x市警局，有个很不幸的消息要告诉您。昨日xx县边际发生了一起车祸，您父母于这场车祸中罹难……”

后面的话，程子轩已经听不见了。

他身子僵住，手用力握紧手机，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许久后，他无视了手机那边有些着急的声音，慢慢转过身。

程父与程母在原地安静地站着。

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好像化作一只大手，捏住了他们的头，将他们向天空拉扯。

他们的脚依旧牢牢地粘着地面，就仿佛两棵耸立的老树，身体则被越拉越长，一直长到与旁边的房子齐高才停住。

两个细长的身影静静看了程子轩一会，同时转身，迈开长竹竿一般的腿，一步步朝左侧深山的方向走去。

程子轩张大嘴看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数日来的一切荒诞、离奇、惊悚与震撼，于这一刻，如同被拨动的水面上的倒影，瞬间全部支离破碎。

他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