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蒙睡意全无,把台灯调到最亮,开始在灯下对着信上的文字逐字逐句的研读。
这封信不正常。
当然,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来。
问题是,不正常的背后代表了什么?
从那些熟悉的字迹可以看出,这封信应该真的是自己父亲写的无疑。
但如果较真来说,和对方往日那些寄来的信做对比,不同之处也蛮多的。
首先,最明显的,自然是随信附带的那枚十字架。
克雷蒙对着灯光细致的检查着吊坠项链。
他不是古董专家,但直观感受下这枚十字架没什么奇异珍贵之处,就是最简单的装饰品。
甚至铸造它的材料连银都不是,而是青铜的。
唯一的值得注意的特点就是十字架的靠下的部分,有凸起的旋转纹路,上方则有一个小小的浮雕。
克雷蒙用铅笔在草纸上把浮雕拓写了下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盾型花纹,还有一个编号2D-112。
他总觉得似乎这种花纹应该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克雷蒙把项链收好,又将目光重新落在信的正文上。
“那枚十字架是你妈妈当年生你的时候留给你的成人礼,好好使用。”
【妈妈当年生你】这一行字特地用了花体字母,似乎是父亲想要通过它们特意告诉克雷蒙一些事情。
伊恩以往寄给儿子的书信中,很少会提及自己的母亲。
更不必说,一枚十字架——“好好使用”。
这样的拼写修辞非常怪异,不像是以自己父亲的教育水平会出现的纰漏。
然后也是最奇怪的,自然是写在信笺背面的“菜谱”。
和让人云里雾里的十字架项链相比,倒是这个菜谱克雷蒙最容易猜到是什么。
这是……一种炼金药剂的配方。
这种配方看起来是他老爹的学术成果。对方把这玩意称作“素食血”。
那些“猪笼草、马钱子”之类的植物,则是制作配置这种炼金药剂所需要的材料和相应的制作流程。
炼金术在这个世界上是切实存在的一种古老知识。
依靠这种技艺,人们能完成金属萃取,让凡铁升华,或者制作有各种特殊功效的药剂,神异非常。
传说中,古代真正的炼金术大师甚至能真的做到腐草为萤,化死为生,点石成金的奇迹。
但这样的炼金术大师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虽然人们逐渐用蒸汽取代了人力,魔法般的电力正在一座接着一座的点亮城市,但是遗憾的是,人们对于炼金术本质的研究相比于几百年前,依旧没有更多的进展。
换句话说,或许炼金术本身就是和吸血鬼一样,是完全无法用逻辑和理性解释的存在。
危险而又神秘。
自己老爹在新罗马主修的好像就是炼金药剂?
克雷蒙皱着眉头。
除了背后这一行炼金药剂的配方之外,父亲没有留给自己任何更多的说明。
这就像不带任何教导把实验室制取某某某的反应方程的丢给一个初中生。
他大概可以看懂上面的反应式,但对于制取出来物质到底是干嘛的,又有什么化学性质完全一无所知。
只知道它叫做【素食血】
最后,则是老爹的那句潦草的嘱咐。
“唯有战胜欲望的人,才能超脱于脆弱躯壳的桎梏之外。“
这看上去与其说是对于【素食血】的解释,不如说只是一句简单的箴言,就像尼采的哲学超人那一套的玩意。
没头没脑的让克雷蒙没有头绪。
再联系到收到对方来信的时间点。
推算一下,
克雷蒙的父亲登上那艘注定要失事的飞艇前,恰巧写给了儿子一封充满疑点的信。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克雷蒙不相信这个答案。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被人欺负的儿子的老套故事。
但随着这封信,一切都变得神秘起来了。
“老爹,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克雷蒙托着下巴,想要看透谜语背后的真相。
·
“克雷蒙,你今天的表现就像是街边的流浪汉,你的教养在哪里去了?”
婶婶不快的咳嗽了一声。
当克雷蒙第二天坐在客厅长餐桌边的时候,已经是午餐的时分。
他昨天一晚上都在研究那封神秘的来信,几乎到天亮才入睡,可惜收获寥寥。
这还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比如说他起晚了,错过了早餐的,再比如说当婶婶已经放下餐刀之后,饥肠辘辘的侄子还在往嘴里放一块煎鳕鱼。
按照贵族传统,当餐桌上女主人放下刀叉之后,就意味着一次用餐正式时间结束。无论你吃饱没吃饱,都必须立刻停止用餐。
克雷蒙的行径无疑是非常失礼的。
“不好意思。”
克雷蒙立刻把叉子放在了一边,点头致歉。
他虽然不喜欢这一套规矩,但并不准备为了这种事情和婶婶吵架。
一来这是非常小孩子气的事情。二来,克雷蒙知道,也许婶婶就在等着自己生气好借题发挥。
作为斯坦家的女主人,管教没有教养的粗野侄子,这种事情就算闹到大皇宫去都天经地义。
他让男仆收走自己面前的骨瓷盘子,腰背挺的笔直,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
婶婶淡淡的看了侄子一眼,见对方此时表现的就像是一只听话的鹌鹑,只好遗憾的移开了目光。
“这位是阿尔伯特律师,一直在替斯坦家处理财务,我今天特地请来在家里做客。”
她转头介绍一位穿着灰色的正装,有些肥胖,也有些秃顶的小老头。
从克雷蒙走进餐厅的时候,就看到对方就坐在伯伯的右手边,刚刚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
“向您致敬,斯坦男爵,美丽的斯坦夫人,以及克雷蒙小先生。”
对方先向着主位上如同一尊石塑木雕般一言不发的伯伯致意,然后向婶婶点头,最后则看向了克雷蒙。
“你好,律师先生。”
克雷蒙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会介绍给自己一位律师。
他知道,自己只需要听下去就好。
“他是来处理遗产分割示意的,既然你不愿意去军队磨炼自己。”婶婶失望叹了口气,“虽然我个人认为那才是一个男子汉该做的选择……但作为长辈,我依然尊重你的看法。”
“诺。”
婶婶挥了挥手。
于是阿尔伯特律师立刻就从手边的箱子中抽出厚厚的一大堆文件,站起身,胖大的肚子顶在桌子上,吃力的向克雷蒙这边推了过来。
克雷蒙接过了文件。
“这是你们支付给我一直到大学期间的学费,我放弃其他部分遗产的协议?”
不愧是婶婶,他昨天夜里刚刚提出的建议,这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对方连律师和合同都准备好了。
“本人,克雷蒙·斯坦,自愿捐献包含斯坦工厂、花园大道宅邸……所有财产的支配权,并不再享有该部分财产包含增值,售卖在内的一切权利……”
“您需要在这里,在这里,这里,和这里签名。”
阿尔伯特律师从餐桌边绕了过来:“并写一张以上决定完全处于清醒和自愿的情况下做出,不存在任何受胁迫的行为的证明函,该上鉴证人的印章后,这份协议就算生效了。”
“我和管家就是鉴证人。”
“少爷,出于责任,我希望你能够意识到这份合同是不可撤销的,请慎重考虑。”
管家朝克雷蒙点点头,“就算你没有考上新罗马的大学,你也已经放弃了原来的继承权。”
“我知道,谢谢。”克雷蒙翻阅着厚厚的文件。
管家是爷爷时期的老人,作为一名尽职的管家,对方每周的薪水超过50基尼,这是相当优渥的待遇。
同时,他的忠诚也仅仅属于斯坦家族的主人,以前是克雷蒙的爷爷,现在就是克雷蒙的伯伯。
他义务在于对每一位家庭成员保持足够的尊敬,但不会给与除了伯伯外的其他人忠心。
无论认同或者不认同,管家都不会违抗斯坦男爵的意见。
能在此时提醒克雷蒙一句,已经算的上是非常大的善意了。
“作为交换,你们会支付所有的学费,对吧?”克雷蒙问道。
“不是交换,是长辈出于关爱,对于晚辈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次开口的不是婶婶,而是旁边的阿尔伯特律师。
他的嘴中开始蹦出“用益物人”、“非受利行为”等等一连串的法律术语。
受限于详尽的贵族继承法和克雷蒙还没有成年的原因。
克雷蒙手上的这份协议非常的复杂。
理论上说哪怕是监护人,也无法做出损害被监护人财产的选择。
甚至就算克雷蒙想要主动把这些股份送给别人,从法理上来说,在他成年之前也是做不到的。
这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限制。
从好的一方面来说,她婶婶无法伪造一份放弃财产的签名。从坏的一方面说,克雷蒙也没办法立一份“我要是不幸去世,就把所有的财产捐给救济院”这样的协议来自保。
这种时候,就需要阿尔伯特这样专业的律师,进行复杂的法律嵌套来达到相应的目的。
等等,
克雷蒙翻动协议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克雷蒙,这可是你自己的意思。”婶婶疑惑的问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你现在改变主意想去军队也来得及。”
克雷蒙没有说话,他正在盯着纸张上的一个图案出神,连呼气都急促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十字架上的花纹熟悉了。
带着卷草纹的盾标他当然曾经见过,那分明就是斯坦家的家徽。
甚至十字架和家徽的组合自己不久前也在教堂见过。
至于2D—112,更简单了。
这不是什么古怪的密码,它根本就是……
墓地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