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你没事吧？”

管家在汽车边等待足足快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望见克雷蒙的身影，出现在陵园尽头的小道上。

对方的脸苍白极了，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看上去有点失魂落魄。

“不，我很好，你准备开车吧，我只是有点累了。”

克雷蒙摆摆手，制止了想来搀扶自己的管家。

他确实还不错，如果单纯的指身体状态的话，何止是状态不错，简直是堪称脱胎换骨。

不过是十几分钟，源血已经开始在发挥作用。

母亲伊莎贝拉把人类被转化为吸血鬼的这一过程，称之为重生。

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克雷蒙觉得自己的身体中，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小型的聚变反应堆。

原本那个骨骼纤细脆弱的躯体在瞬息之间被“源血”所销毁，又在下一瞬间，被从每个细胞，每条血管，每根肌腱的重新塑造。

五感被空前强化。

他能听见草丛中虫子和草皮摩擦的声音，能看见在阳光中飘浮的细小灰尘，甚至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连管家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

一切就像是一个未曾看见光线的盲人第一次睁开眼睛，又像是混沌无知的婴儿转世投胎。

如果说，原来的克雷蒙的体力像是一匹混在赛马中滥竽充数的骡子的话，此时的他相信自己大概已经变成披着马皮外表的钢铁终结者那样的东西。

过去的自己在被转化为血族的那刻死去了，现在的他刚刚迎来新生。

充盈的力量感，水波一样在身体内流淌。克雷蒙觉得如果自己拼尽全力的话，只需要几个迈步就能踪越到管家的身边，动作迅猛如疾风。

这还只是刚刚被转化成为新生吸血鬼后的感觉。

他难以想象旧时代那些血族中的子爵，伯爵，侯爵们，又该强大到什么样的地步。

母亲又是什么样的位阶？

那位最后的亲王，伟大的德古拉，岂不是就是在月光下行走的神明！

怪不得在过去的那个血族统治世界的时代，大量的吸血鬼们往往视普通人为牲畜和猪狗。

完全两个阶层的生命特质。

就像是人类难以和猫狗共情一样，吸血鬼们也很难和比它们弱小太多的人类共情。

可以说，在火药被发明以前，普通人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挑战血族的地位。

如果不是有阳光这样的天然限制，这种撕碎规则的禁忌般的力量，真的不应该存在于人世之间。

克雷蒙坐进汽车。

“开车吧，我们回去。”他对管家吩咐了一声，伸出手，拉起窗户上的遮阳帘，挡住了已经开始觉得刺眼的阳光。

吸血鬼对于阳光的厌恶，就像是有些人对于香菜的厌恶一样，完全是发自本能。

克雷蒙现在是一位新生的血族，已经开始觉得阳光可恶。

正常来说，随着自己的每一次进食同类的鲜血，日光对于克雷蒙的伤害会变得越发可怕。

现在他只是觉得阳光变得刺眼而已。

很快，就像是记忆中看到的德古拉亲王一般，阳光会变的就像是滴落在肌肤表面的氢氟酸一样腐蚀着每一寸被它照耀到的皮肤。

母亲说这是神明给予吸血鬼所带有的原罪的神罚，就算强大如亲王，也无法超脱。

好在，克雷蒙现在有了别的选择。

“给我一下打火机。”

克雷蒙敲了敲和前方驾驶位间的隔板。

“少爷……你要抽烟吗？”

管家推开隔板，有些困惑，他不记得克雷蒙少爷有抽烟的习惯。

“不，只是给自己买一份保险。”克雷蒙高深莫测的回答。

管家一头雾水，对方完全听不懂克雷蒙想表达的含义。

但他还是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煤油打火机，顺着驾驶位后方的小窗户抛了过去。

克雷蒙接住打火机。

他从陵园中只带走了父亲留给自己的书和怀表，母亲的戒指也被自己放进了贴身的口袋之中。

至于说那一枚珠光宝气的彩蛋，实在太过惹眼。思考再三后，克雷蒙又重新把它关好后放回了墓室石匣里。

克雷蒙从兜里摸出那封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信，展开。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确定信上的文字，尤其是“素食血”的配置方法已经像刀劈斧凿般牢牢刻在他的大脑中。变成吸血鬼后，似乎连记忆力都比原来好了不少。

克雷蒙再三确认记清楚了以后，就把信笺细细的撕成了碎片。

他点燃煤油打火机，重新打开遮阳帘和车窗，把这些碎纸一片片的烧毁，看着纸屑被烈火吞没，卷曲焦黑，像彗星一样在汽车的后方飞舞，最后化作尘埃，再也不可能复原。

这才满意的收回视线。

知识是一种非常奇怪的东西，它昂贵的可怕，又廉价的可笑。

有些时候，曾经被先哲用生命探索出来的答案就是手边的废纸，放在很多人眼前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又有些时候，它能制造财富，引起灾难和战争，甚至是改变一个种群的命运。

但无论什么时候，重要而又稀缺的知识，永远是比黄金和钻石更珍贵的宝藏。

充满黑色幽默的是，吸血鬼们曾所渴求的答案，在血族帝国覆灭几百年后，才被一个人类天才所发现。

现在，这个人类天才死了。

克雷蒙相信，知识就是知识，没有他的老爸伊恩，或许再过几百年一千年，又会有杰森或者杰克什么的探索出类似的玩意。

然而至少在此时此刻嘛，这份惊天秘密唯一的存档就是自己的大脑。

克雷蒙明白，无论是血族，还是母亲口中的帝国和裁判庭，所有能意识到这份【素食血】价值的聪明人，大概都会为了这份炼金药剂的配方而发疯。

若是有一天，他的身份暴露，落在了裁判庭或者别的什么人手中，脑中的药剂配方就是他生命最后的保障。

“少爷，好像有人在等你。”

汽车缓缓减速，拐上花园大道的路口，管家看着斯坦家宅邸的门前，突然对克雷蒙说道。

“遗产的事情不是签过字了，我现在没心情见任何人。”

“可是，那是爱丽丝小姐和她的朋友。您真的不见见吗？”

克雷蒙拉开窗帘，一个窈窕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墙边的树影下，向汽车驶来的方向张望。

那是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