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神情非常严肃,语气中对对方不负责的选择的浓郁失望几乎溢于言表。
“克雷蒙,你还有一年时间就是中学毕业考!”
“那可不是随便扯两句十四行诗,或者背一个感冒药剂的配方就能通过的考试。你很有信心吗?你现在最应该做得就是准备毕业考试,然后想办法让你伯伯给你找个政府职员的工作!而不是突发奇想的去签什么放弃遗产的协议!”
(注:以第三共和国时代的法国为例,一般意义上的文法中学的学制为八年,通过中学毕业考才能取得毕业证,该考试难度较高,很多人需要两次到三次才能通过。)
“你听说遗产的事情了,看来我婶婶已经等不及把这个约定宣扬出去了。”
克雷蒙耸耸肩,“别担心,爱丽丝,我能考上的,我想和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炼金术相关的学者。”
新罗马大学是帝国的最高学府,构造却远远没有后世的综合性大学那么复杂。
神学院和哲学院,用来解决人的灵魂上的困惑。
医学院和法学院,一个用来解决人身体上的疾病,一个用来研究社会身体上的疾病。
最后就是炼金学院,用来探索古老的遗迹知识。
克雷蒙毕竟出身于贵族家庭,本身古典文学和诗歌的底子就不错,也不至于出现文法错误,圣胡安公学更是以古典文学的厚重氛围而声名远扬。
剩下的数学或者说是算术,这是一道把各路英豪斩落马下的拦路虎。
数字的奥秘对于很多学生来说,如同天书。
克雷蒙其实也未必很有数学天分,然而这个时代最艰涩的数学知识不过是高中级的数论和粗浅的微积分而已,他没有理由不对此信心满满。
自己想考的是炼金学院。
唯一的阻碍就是炼金术。
可是有着能靠自己研究出“素食血”这种划时代药剂的天才的留给自己的那本《炼金全解》。克雷蒙没有任何理由感到畏惧。
历史上很多牛逼轰轰的人物,总会选择把最简单朴素的东西留给他们的孩子,而非金银之类的财宝。
他们觉得这些东西才能给与孩子们人生道路上真正的帮助。
就那拿破仑举例,这位曾经跃马半个欧洲的军事统帅,在圣赫勒拿岛上去世之前依然在欧洲大陆上拥有着接近2亿法郎的遗产。
拿破仑选择临终前把所有的财产分给了部下。
而留给儿子罗马王的却是一柄随身佩戴征战多年的宝剑和手枪,希望儿子能继承自己坚不可摧的意志。
克雷蒙的父亲没有金山银山,却把自己的最宝贵的东西留给了他。
那就是知识。
当然,这些都是爱丽丝无法得知的,克雷蒙也不可能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和他人分享。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完全不明白你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我理解你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痛中不可自拔,但你现在的选择不负责任到了极点!”
爱丽丝的语气愈发冰冷。
“如果你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怀念父亲的话,简直幼稚而又可笑,你在摧毁自己的人生!”
爱丽丝的眉头蹙在一起,面容冷的可以结出冰霜。
“克雷蒙,我们分开吧。”
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只觉得胸中那根紧绷的丝线突然断掉了,心里一阵绞痛,整个人却轻松了下来。
爱丽丝扭过头,不想也不敢去看克雷蒙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对方即没有失态的大怒,也没有被这个残忍的消息冲击的像是记忆中那个长不大的小男孩一样开始哭泣。
克雷蒙只是平静的问道。
“是因为上大学的事情吗,我一定能考上的。爱丽丝,我保证不是在自暴自弃,或者放任自流。”
爱丽丝抽了抽精巧的鼻尖,素白的双手在裙子前搅成一团。
“不,我很想说是因为我对你感到失望,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纤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可其实我心中明白,真正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遗产的事情。”
爱丽丝转过头,凝视着克雷蒙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面颊,他的脸骨瓷一样的苍白,爱丽丝的心也一阵酸楚。
年轻人之间苦涩的初恋,往往不过是泛滥的荷尔蒙所造成的苦果。
但她几乎是一点点的看着克雷蒙长大,这么多年的时光,除了男孩女孩之间那一份的悸动之外,又怎么会一点沉淀下来的真情实感都没有?
但爱丽丝还是狠了下心。
她的母亲是富人雇佣的家庭教师,所以她从小就能出入在斯坦家这样富人的家庭。然而说到底,爱丽丝不过是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
她讨厌贫穷,讨厌家里那间简陋的小室,讨厌房子里摆放着的天竺葵都无法遮掩的潮湿的霉味,更讨厌将来成为一名打字员或者秘书小姐,让自己的青春年华在黄铜吱吱咯咯千万次的敲击中耗尽消散的可以一眼望到的未来。
她喜欢有钱人家的大宅子,银亮光洁的杯盘,被仆人擦洗的一尘不染的胡桃木家具,喜欢他们说话时那种淡淡的卷舌音,喜欢管家礼貌而又恭敬的称呼自己“爱丽丝小姐”时的语气。
可这些并不真的属于自己。
好在,爱丽丝天生就长的清秀。
这个世界上,漂亮的人天生就比别人多占据一点优势,更不用说,她还很上进。
爱丽丝上了女子中学,会插花,会读诗……会一系列成为一位合格太太所需要做得技能。
她生下来不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但是她可以让自己成为有钱人的阔太太。
克雷蒙原本就是很好的人选,可惜,连他自己都要被赶出家门了,如何去继续供应别人优渥的生活呢?
当她身边出现了比克雷蒙更好的选择,而恰巧克雷蒙放弃遗产的消息被闺蜜兴冲冲的告诉自己的时候。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明明因为钱的事情跑来和你分手,却又忍不住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话。”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克雷蒙……尤其是你的父亲刚刚去世……对不起……对不起……但我们都要长大了。”
爱丽丝闭上眼睛,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过。
爱情只是小孩子的把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过是有些人不负责任的选择了空虚的精神幻象,有些人选择务实的面包而已。
谁也不必谁来的高尚。
自己这样的女孩子,天生配的上更好生活。
“嘿,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克雷蒙从口袋中掏出手帕,为爱丽丝擦掉睫毛上沾着的眼泪。
“别恨我,克雷蒙。但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爱丽丝摆着头。
“我一点都不恨你,真的,这不是你的错。”
爱丽丝睁开眼睛。
克雷蒙站在树叶的阴影里,对方脸上真的没有生气或是愤怒的神情。
他甚至也没有抽泣,似乎印象里那个脆弱而又敏感的小男孩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克雷蒙手中拿着一块手绢,脸上表情带着些许的无奈,带着些许的苦涩……还有些无法被语言所形容的冰冷的气质。
爱丽丝突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