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格双手端起天蓬尺，凑近在烛光下。

“你们觉得，尺身上如此精致的纹路，纂刻起来费事吗？”

“肯定啊！”

温三指了指旁边的烛台，有些尴尬地说道：“阁主，我费了好大力气也仅仅砍出两条不明显的刀痕，想要刻画出这样漂亮的符咒，一般的匠人没这个本事。”

“你呢？”陈格听闻，笑着把目光投向沉思中的尹丘。

尹丘伸出双手，一只手摩挲着天蓬尺，另一只手摩挲着烛台。

沉思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带着一股奇异的眼神看向陈格，“阁主，应该不是很费力气。”

温三登时瞪大眼睛：“你小子是喝糊涂了还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和我比比力气掰掰手腕！”

尹丘没有理会温三，认真道：“阁主，我大概猜到您的意思了，在这把天蓬尺上纂刻符咒的匠人，如果换做烛台，他纂刻不出这等精美的纹路。”

陈格听闻满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温三听的有些迷糊，急忙催着尹丘继续说下去，“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啊！”

“温三兄，不是你力气小，我想是这天蓬尺的材质和烛台有些区别。”

“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铁疙瘩铸成的。”

“不！”尹丘摇了摇头道：“你可以拿着刀，用同样的力气在天蓬尺上划一刀试试。”

“哦？！”

温三把目光投向天蓬尺，伸出舌头轻微地抿了一下嘴唇，拿起刀冲着尺身猛力一砍。

“嘶！”

一声细长的摩擦声传出。

尺身上留下一道非常明显的刀痕。

附着在尺身上黑色的染料被划开，露出一条细长的灰白色。

“这！”

温三登时有些诧异，连忙伸手摸摸刀痕。

手指处传来明显的凹痕反馈感。

他急忙从陈格手中抢过天蓬尺，攥在手里认真掂了掂，然后不解地看向两人，“这确实是铁啊，怎么同样都是铁，这块我就能砍得动呢？”

“这确实是铁，但又不是普通的铁。”

尹丘很严肃地说道：“准确的讲，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铁！我暂且不清楚这种铁叫什么，但我现在极度怀疑，这把天蓬尺的原料，叶文石八成是从于潜矿场搞来的。”

说着，尹丘停顿一下，把目光投向正微笑的陈格，“阁主，看样子您是知道这种奇怪的铁叫什么了。”

温三一听，也急忙接口询问道：“阁主，您看您刚刚就猜到了，还非要跟我打赌，这不明摆着在坑我十缗铜钱吗？”

陈格从温三的手中接过天蓬尺，用手指着尺身，认真道：“我们现在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块特殊的铁器，而是这个时期，冶铁工艺的突破性发展！”

说着，陈格神色一正，一字一句吐出三个字：

“这叫钢！”

“钢？！”

一个全新名词的出现，瞬间震惊了尹丘和温三。

“这玩意不也是铁吗？”温三下意识的询问道。

陈格淡然一笑，接着看向尹丘抛出一个问题：“尹市掾，下面这个问题你一定能回答的上来，为什么胡人制作的铁质兵器，相比较我们中原人制作的，更在榷场内大受欢迎。”

尹丘思考片刻后很快给出答案，“胡人的制作的兵器，相比之下，刀刃锋利，韧性更好，不易折断。”

“那为什么中原的兵器达不到这种效果呢？”陈格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

“费力！”

尹丘一针见血道：“想要冶炼出更好的铁器，需要匠人们在制炼的过程反复对铁器加热锻打，经历千锤百炼之后，才能达到这种效果。胡人的身体素质普遍比我们中原人壮硕，他们有着更好的耐力来去对铁器进行反复锻打，所以大部分胡人制作出的兵器在质量方面都比我们中原人做的更好。”

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尹丘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陈格，又把目光投向天蓬尺，忍不住囔囔自语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胎教肄业的温三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忍不住打岔道。

对于尹丘的分析，陈格满意地点点头。

是时候揭开谜底了。

于是他总结道：“铁和铁是有不同的，我们日常能看到的，分为两种铁，一种是生铁，一种是熟铁。匠人们通过使用木炭加热铁矿得到的铁叫做生铁，这种铁质地脆而坚硬，易铸不易锻，就像烛台、火盆，这些基本是用生铁铸成的。”

说着，陈格用手指敲了敲几案上的烛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然后，他又拿些温三的刀，用大拇指的拇指肚蹭了蹭刀刃。

缓缓说道：“而类似于像刀这种东西，想要铸造出锋利的刀刃，就需要匠人对生铁持续进行锻打，反复的折叠和锻打可以排除生铁中的杂质，从而使生铁的成分更加趋于均匀，组织更加致密，这种反复捶打的方法，匠人们一般称为百炼钢！而这种反复捶打出的铁，就叫熟铁！”

“这么说，只要捶打的次数越多，得到的铁的品质也就越好喽！”温三急忙接口问道。

陈格点点头：“钢，说白了就是杂质更少的熟铁，可以说胡人售卖的上乘兵器，其实用熟铁形容已经不合适了，这种兵器的质地已经很趋近于钢。”

“那这天蓬尺……”

“没错！这把尺内的杂质很少很少！所以，称之为钢！杂质越少的铁，越有韧性，但强度逊于生铁，这就是你为什么能在尺身上划出刀痕，而烛台上砍不出的原因。”

尹丘和温三听闻，茅塞顿开。

“这么说，这把天蓬尺就是被匠人锤炼了无数次的成果喽！”温三再次好奇地摸在尺身上：“原来这玩意叫钢啊！”

“不一定！”

陈格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果说单从这把尺来看，我无法判断出它的工艺制作流程，但我说了，这把尺代表了这个时期冶铁工艺的突破性发展，如果仅仅是单纯的反复锻打，还配不上这个荣誉。”

“阁主，那您的意思是，这把尺不是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而是用其它方法铸造出来的？！”尹丘连忙询问道。

陈格点点头，眯着眼认真分析道：“送走叶文石后，我记得你跟我讲过，他的几案上，摞满了临江郡近期生铁和熟铁的进出使用量，而且数额非常庞大！”

“嗯！”

陈格严肃地说道：“这种高强度的锻打，得到钢的效率是非常慢的，以这种锻造速度，想要在几个月内消耗如此庞大数量的生铁和熟铁，消耗的人力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数量！而现在，卷宗的资料显示，这些原材料都用完了，说明这些匠人们，用的根本不是百炼钢锻造法，而是一种新型的，更加容易获取的钢的冶炼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