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待徐四平陷入更深的惶恐，朱明话锋又是一转。

“四平可知泰西之人？”

徐四平读书时也是个交游广阔的，兼之瑞昌商贸发达，信息流通，大略也听闻过泰西异域之地。

“学生不才，也曾听南下广东的行商说过此事。”

“据说这泰西之人红发蓝眼，粗鄙暴力，但行商贾之事，只知逐名逐利。”

“学生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朱明面带欣赏之色看向徐四平，知道他果真是个机敏之辈，并非读死书的八股之士。

“这些泰西之人，看似粗鄙，实则勇武坚毅！”

“其人远渡重洋，穿越万里，艰难险阻，自不必提。”

“据本王所知，一船百余人，及至大明，死者半数！”

徐四平瞪大眼睛，惊叹道：“没曾想这些泰西之人竟有如此血勇！”

“学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多谢王爷教我！”

朱明目光炯炯，“你可知这些人所为何来？”

徐四平想了想，答道：“据说其人往来泰西、大明，获利颇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朱明摇摇头，“追名逐利不过其一，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

“世界很大，他们想要的是做全世界的主人！”

朱明直视徐四平的双眼，正色道：“而且，他们已经在占领世界了！”

徐四平勃然色变，一日数惊，沉思不语，脸色愈发难看。

良久，他郑重稽首跪拜，“多谢王爷教我开拓眼界！”

徐四平心思灵巧，当然知道朱明今日与他说了这么多秘辛，有收为心腹的意思。

朱明双手虚抬，扶起徐四平。

“此乃大争之世，吾等眼界不应局限于大明一隅之地。”

“世界很大，却也很小，这些泰西人狼子野心，瓜分世界。”

“此消彼长，这些人的刀子迟早砍到咱们头上！”

“吾等尚能苟安，后世子孙恐有亡国灭种之危！”

徐四平听得心中震恐，只觉胸中一股激荡热血将要喷薄而出。

“四平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屠灭此野心贼子！”

朱明笑道：“此事暂且不提。”

“今日与你分说此事，不过助你树立宏愿大志。”

“本王希望你今后行事，勿要被蝇头小利，迷乱心智。”

“正所泰西之人能来大明逞威，吾等亦可使帆驾船，前往泰西，大炮轰兮！”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朱明的知识面太广了。

他随意指点了徐四平几句，就令他受益良多。

徐四平早就被朱明忽悠得找不着北，心中激荡，热血翻涌。

朱明心中暗笑，‘这徐四平好在是年轻人，还有几分热血。’

要知道，他之前拿刚才的言语忽悠张大猛，可是费了好一番口舌。

朱明又道：“我等志向远大，然行为处事，还要着力于眼前事。”

“待会你就跟随张统领，去把秦守仁与李进这两位吃里扒外的恶奴抄家！”

“拿了王府的都得给本王还回来！”

徐四平轰然领命，“是，王爷！”

……

深夜。

瑞昌，城南。

张大猛、徐四平亲自出马，带领大批家丁明火执仗，直奔秦守仁、李进私宅。

“有贼人！”

“贼人入城了！”

“杀人啦！”

“……”

豪宅内院，哭嚎喊叫之声，不绝于耳。

但也有仆从顶着大门，负隅顽抗，叫嚣道：你们是什么人？”

“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去外面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宅子！”

“找死！这是瑞昌王府秦管家的私宅！”

张大猛一马当先，持斧而立，声音洪亮：

“我是王府护卫统领张大猛！”

“王爷有命，王府管家秦守仁、护卫统领李进勾结外贼，谋夺宗室，特命我锄奸诛恶！”

“若有反抗者，一律视为共犯！”

瞬间，秦府内就有人面露惊恐，打起了退堂鼓。

张大猛趁势猛攻，冲进秦府。

令张大猛哭笑不得的是，他一路高歌猛进，没遇到一点反抗，倒撞见不少趁火打劫的秦家下人。

这秦府如今是王府的囊中之物，损失分毫都是王府的财务。

张大猛只得派人维护秦府秩序。

好在徐四平已经逼问出秦府藏匿财产之地，倒也没多少波折。

二人同心协力，不多时，就开始点验家财。

徐四平又带领十余家丁冲向李家。

李家更加不堪，睡梦中就被抄了家。

次日一早，秦、李二府家产才算点验完成。

……

王府，清晨。

张大猛一脸喜色，扛着一个大木箱子，冲进了院子里。

后面跟着精神奕奕的徐四平。

“王爷，这两条蛀虫总算被收拾了！”

“快出来看看！”

朱明走出书房，笑道：“这些年王府都被他们掏空了，你俩应该能搜罗些财物出来吧！”

张大猛重重把肩上的大木箱子扔在地上。

“王爷，这里是三千两白银，不过是九牛一毛。”

说完，张大猛炫耀似的打开木箱。

唰！

一整箱白银晃得人眼晕……

财帛动人心！

这一堆银子确实很有冲击力。

哪怕朱明也在一瞬间失了神。

三千两白银，也就是后世两百多斤。

谁看得不眼热？

这年头城里有正经工作的百姓，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不过二十两白银左右。

徐四平激动汇报道：“王爷，此次锄奸，总共得到白银十二万三千四百八十两！”

“还有不少财物，具体价值大约在一万两左右！”

朱明点点头，“尽快入库吧，我有大用。”

“另外，这次参加行动的家丁每人发二两辛苦钱！”

“你二人一人十两。”

张大猛与徐四平心中一喜，连忙致谢。

朱明笑道：“这银子就是一堆死物，埋在家里迟早是别人的。”

“银子，要么流通运转，要么落到实处，否则还不如废铜烂铁有用！”

徐四平赶紧把王爷的金玉良言记住心里，细细体会。

张大猛思量半天，疑惑道：“王爷，这银子可是宝贝啊，怎么也比铜铁值钱吧？”

朱明笑道：“银子只是银子，本身最多也就有打造饰品的价值，没有什么大用。”

“这个道理，那些土豪士绅更加明白！”

“你看他们拼命地兼并土地，不就是银子太多了？”

“不过，这些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有这么多银子，偏要搞土地兼并，逼得百姓造反。”

张大猛拧眉，想了想道：“王爷，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只是这不买土地，这银子用来干嘛呢？”

张大猛的疑问也是徐四平的疑问。

朱明笑道：“这个问题就太大了，银子几乎无所不能，看你怎么用了。”

见王爷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徐四平从怀中掏出一叠密信和账本。

“王爷，这是从秦家和李家搜出来的罪证。”

“多是秦守仁与瑞昌几家豪族交易的罪证！”

朱明面色凝重，很快翻看了一下。

“李家，孙家，洪家……”

“秦守仁该死！”

张大猛沉声道：“王爷，王府原本十万亩田地，现在就剩小青山那几个庄子了。”

朱明抽出一封密信，扔给张大猛。

“李家不知道怎么发现小青山有铁矿的，特意安排李进鼓动秦守仁卖田地！”

“真是贪心不足！”

张大猛闻言一惊，二人迅速传阅。

徐四平看完之后，坐不住了，“这铁矿就是摇钱树啊，万万不可被李家夺了去！”

大明产铁之地颇多，江西却能位居前列。

明初多是官营铁矿，如今早就私有化了。

大大小小的炼铁作坊遍及各府县。

王府若能开矿，不下于得到一棵摇钱树。

朱明震怒之余，便是大喜。

煤炭和钢铁，是最为基础的工业原料。

若要发展生产，二者缺一不可。

他可是知道，瑞昌这地方并不缺煤。

且小青山这个地方临河靠水，水力和水运亦不缺。

朱明思量片刻，郑重道：“四平，本王有一件要事交付与你！”

徐四平神色微凛，“王爷请说！”

“你想办法寻一位探矿人才到瑞昌，不要计较花费，这件事很重要！”

徐四平明白朱明的意思，当即领命。

敲定此事之后，三人又对如何处置秦守仁商量许久，这才渐渐散去。

……

次日。

徐四平有意散播消息。

王府管家秦守仁，统领李进的吃里扒外，谋夺宗室被抓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瑞昌。

街头巷尾，引为谈资。

这二人行事嚣张，蛮横霸道，百姓无不称快。

倒是县衙半天都没反应。

一大早师爷贾银就急匆匆将此事禀告给县官周华庭。

周华庭身材矮胖，肥肥的圆脸笑起来憨态可掬，像个弥勒佛。

实际上却是个“笑面虎”。

他到任一年，屁事不干，只管捞钱。

如今出了命案，依然老神在在，品茶读书。

周华庭慢慢悠悠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斜睨了师爷贾银一眼。

贾银被这眼光一刺，赶紧低下头，半晌不敢言语。

良久，周华庭开了“金口”。

“说吧，又是哪家叫你来当说客的。”

“花了不少钱吧？”

贾银不敢隐瞒，干笑两声道：“一百两银子，李家给的。”

周华庭点点头，笑嘻嘻的，小眼睛被肥肉挤成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