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一声,肃然道:“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家在这里老实做生意,断不会有事。”
那汉子懦懦点头,心下安慰自己这官气十足的大老爷,不至于看上自家这点可堪糊口的买卖。
朱明无奈苦笑,暗道大明这商业环境真够差的。
他也不是无的放矢,可以说是“体察民情”了。
朱明熟读历史,知道人不能困于某个特定环境。
这样一来,人是会与底层大众脱节的。
历史上,每个王朝的末期必然有很多奇葩”皇帝。
依朱明看来,这些人就是脱离大众太远了。
长于深闺怨妇之手,玩伴是身心残缺之太监,老师是别有用心的所谓大儒……
这样的皇帝若是能进行英明的决策,那倒是不可思议了。
而开国皇帝,就对各个阶层的人物心思明白多了。
他们得施政水平就会高得多。
毕竟,他很清楚下面这些弯弯绕绕。
朱明勾勾手,暗示徐四平掏银子。
徐四平面露窘迫之色,摇摇头很是无奈。
朱明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穷酸,出门也不带银子,莫非想让我和你一起吃霸王餐?”
徐四平很是无奈,他平日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有王府供应,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若不是府里账房提醒他取每月的月例,他甚至都会忘了这回事。
除了接济族人,他实在找不到花钱的地方。
赵铁柱闻言,憋住笑意,赶忙掏出一个二两小银锭。
“徐管事,您先拿着用。”
朱明接过银子,笑道:“你回头别忘了去跟徐老大要银子。”
“我听说徐老大视金钱如粪土,月例都不会取了。”
赵铁柱死死憋住笑意,点点头没说话。
这事在府上也是个奇闻了,竟然逼得账房亲自给徐四平送银子。
那汉子没敢细听对面一伙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正想着怎么答话,迎面飞来一个银锭。
他眼疾手快,一把接过银锭,顺势咬了一口。
朱明淡淡道:“多的是赏银,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不要多想。”
那汉子对眼前一行人的身份已经有所猜测。
当下也迟疑,老老实实道:“谢贵人赏,小的不敢隐瞒。”
“小的这家店铺托王府的福,人来人往,一日卖米粉二百碗上下,一碗米粉能赚得三到五文钱。”
“每日约摸出息六百文钱!一月下来,满打满算,能有个小二两银子。”
朱明点点头,“还算可以,一家人的生活有着落了,温饱不成问题吧?”
那汉子露出一丝笑意,“小的托隔壁王爷的福,一家人总算有盼头了。”
这汉子左一口托王府的福,右一口托王爷的福。
听得徐四平和几个护卫心中熨帖至极。
朱明眉头微蹙,淡淡道:“我看你夫妻两个干这行,必是起早贪黑,日夜操劳。”
“至多是家里邻近王府,讨了点好,怎么就托了王府的福呢?”
那汉子苦笑道:“贵人兴许不知道,小人在这里做生意,可不要房租,还不要规费。”
“房租也就罢了,单这规费,小人这二两出息,若是没有硬扎靠山和门道,至少要砍掉一多半!”
“剩下几个钱,还不如不干这行当了!”
“规费?”
朱明还真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徐四平凑过来,小声道:“王爷,规费就是衙门差役摊派的费用。”
“可能都不是正经衙役上门,都是一些烂人帮闲。这些人都是人渣,没有半点底线。”
朱明瞬间秒懂,衙门里盘剥的手段确实狠毒。
这不就是“临时工”嘛……
就算这些烂人惹出了问题,到时候也是这些帮闲的锅。
胥吏该捞的好处自然一个子不会少。
朱明这才知道底层小商小贩的苦楚。
这一对夫妻原本起早贪黑,每月小二两的进项。
有这衙门里的盘剥,竟然到手一半不到。
朱明也是做过生意的。
这生意人,无论做的是大生意还是小生意,总是要留点钱以防万一的。
若按衙门这样的盘剥法,这生意还真不如不做。
许是难得有贵人倾听他们这些小民的心声,那汉子打开了话匣子。
又继续道:“这规费收起来也没个定数,全凭衙门一张嘴。”
“唉,这世道,衙门没有硬扎关系,做生意还真是自找死路!”
一旁的婆娘听得脸色发白,打断道:“胡咧咧个啥,衙门是你能说的吗?”
朱明不以为意,微笑道:“难怪你说托了王府的福。”
“谅那些青皮混混也不敢来惹事!”
衙门里那些帮着收规费的帮闲,其实就是街面上的青皮无赖。
可不要小看这些青皮无赖,普通百姓惹上他们,无异于招灾惹难。
若是宗族不出力护持,家破人亡也是有的。
这些青皮混混也是有组织的,北方叫道会组织,南方称之为打行。
大明朝的官府本质是个“小政府”组织,在官府控制以外,留下太多的空白。
这些打行、道会组织藏污纳垢,横行一方。
欺行霸市不过尔尔,厉害的足以把持下世界。
明末李自成攻打京城,朝廷无兵可用。
当时就有这样的会首大佬,主动聚集数千人帮助官府守城。
南方宗族势力过大,相较于北地,这些人的势力就要小多了。
而文人笔下的所谓“义士”,多是这些样的人。
那汉子恭敬道:“不敢隐瞒贵人,这地界有王府镇着,太平得很。”
随即,他苦涩一笑,皱纹更显。
“青皮混混一时半会还拿不定主意,不敢挠王府的虎须。”
“或是还没得到消息。不过,指不定哪天就来闹事了。”
“这些家伙都是闻着鱼腥的猫,鼻子灵得很。”
中年汉子的这张破嘴该是开了光,如此一说,外面传来一阵阵喝骂打闹之声。
“哟!我说老于头,你这烧饼摊子可真能跑的。”
“哥几个这阵子正馋你这烧饼呢。”
“娘的!可把老子一通好找,兴合坊掀了底掉,愣是没瞅见你这老货!”
那衣衫破旧,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于头点头哈腰,不住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