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宁清芸手中那枝桃花枝,梅青一愣,似乎陷入了很久之前的回忆里。
虽然宁清芸没有抬头,看不见梅青的表情,但她知道,梅青是一定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梅青道:“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
这让站在不远处的霜玉万分惊讶。刚才梅青和宁清芸之间的气氛还剑拔弩张,梅青的眼神仿佛要把宁清芸片成片儿,为何突然之间就同意了宁清芸这个看似无理又唐突的请求呢?
宁清芸微微一笑。
其实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前世,叶千璇拜在梅青门下,成为梅青的关门弟子,也很受丹荷夫人的赏识。随着叶千璇医术的日益精进,梅青和丹荷夫人自然喜不自胜。
但是后来,丹荷夫人的身体状况却愈发糟糕,那段时间梅青每日早出晚归,都是为了能为丹荷夫人寻得良药。
可从叶千璇对丹荷夫人的诊断来看,丹荷夫人的病无药可医。
至少,这个药不会在大梁。
丹荷夫人心中也对此非常清楚。但在生命的尾声,丹荷夫人依旧不会拒绝任何上门求医的人,坚持和以前一样不受诊金。
直到后来,丹荷夫人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梅青又整日忙于给丹荷夫人找治病的法子,所以丹荷夫人将一件事委托给了叶千璇。
当时荷夫人给了叶千璇一个地址,说那是一个平民家的女儿,若是再得不到救治,恐怕真的无力回天。
叶千璇知道,丹荷夫人是放心不下那个女孩儿,所以才让自己代为看诊。
那个女孩儿的病十分古怪,且是娘胎里带的恶疾,加上年幼时没有得到医治,现在就是华佗再世,也只能吊着她的命,让她多活一两年罢了。
但是看到丹荷夫人期冀的目光,叶千璇不忍告诉她真相,担心她因为悲伤而加重病情,只好告诉丹荷夫人,自己已经治好了那个女孩儿,只是还需要时间调养。
丹荷夫人舒展了笑意。
此时正是春天,丹荷夫人望着窗外盛开如霞的桃花,对叶千璇说:“那个女孩儿我见过的,她有一颗仁慈的心,曾经问我能不能收她为徒,我答应了。”
随后,丹荷夫人伸出枯稿的手,微微指了指窗外的桃树:“即便以后我不在了,如果那个女孩儿带着鲜嫩的桃树枝来找你,你千万不要拒绝她。”
这句话是对梅青说的,梅青知道丹荷夫人的性格,即使已经宣称叶千璇是自己的关门弟子,梅青也不忍心拂了丹荷夫人的意。
“如果那女孩儿日后找到我的门上,我一定收她为徒。”听到梅青的承诺,丹荷夫人含笑闭上了眼。
但是,只有宁清芸一个人知道,那女孩儿早就不在人世。
当初她倾尽全力救治那个女孩儿,却还是无法挽救她的姓名。听说丹荷夫人愿收自己为徒,女孩儿同样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原来当初,丹荷救下的女孩是你?”梅青淡淡问。
“是。我小时候因为出身低微,在王府中受尽冷眼,就连生病了也无人愿意医治。幸得丹荷夫人怜悯,这才捡回一条命。”宁清芸不动声色,将这个谎编圆了。
梅青没有再多问,便让宁清芸跟自己一道回了家中。
这一次,紧闭的大门终于敞开,宁清芸看着高墙大院中简单质朴的小房子,脸上由衷的露出一丝微笑。
梅青和以前还是一样,住在这种简单的地方。
梅青一路将宁清芸带进了屋中,宁清芸使了个眼色,让霜玉和护卫们都在外面等待。
梅青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道:“你今日来找我,恐怕不只是要拜师这么简单吧。”
宁清芸微笑,道:“梅老耳清目明,徒弟自然不敢欺瞒。”
随即,宁清芸将那个荷包拿了出来,恭敬的递给梅青:“还请梅老帮徒弟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梅青接过荷包,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又用手指捻出一点残渣闻了闻,随后皱起眉头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脏东西?”
宁清芸心中一凛,垂首道:“请梅老为徒弟解惑。”
梅青冷淡的将那荷包丢到一边,用一方绢子擦干净自己的手。
“此物名为雪里香,只要埋在花树下,即使寒冬腊月,也能催生出鲜花,并且释放出浓烈勾人的香气。”梅青慢慢说,“并且,花香中带了毒性,虽然是慢性,但只要人长久的闻那香味,也会有性命之忧。”
看来先前自己的推论都是真的了,宁清芸心中越来越寒。
整个宁王府,对云姨娘恨之入骨的恐怕只有南湘夫人了。
她动不了有娘家撑腰的宁王妃,收拾一个江南民女还会畏首畏尾吗?
不过也真是难为了她,天南海北的搜罗来这种阴毒东西!
宁清芸没有说自己是从哪里得到的雪里香,梅青也没有追问。
梅青向来不在乎繁文缛节,所以拜师礼等一系列复杂的手续就被省去了。
略坐片刻,宁清芸必须得回府了,所以起身向梅老告辞。
看着宁清芸离去的背影,一旁的药童小心的关上门,道:“梅公,这宁二小姐分明是假扮的。”
梅青手中仍然拿着那一枝桃树枝,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当然知道,当年丹荷承诺要收徒的那个女孩儿已经死了。”
药童有些不解:“那您为什么还要答应收她为徒?”
梅青抬起眼,精神矍铄不减半分浑浊,他道:“当年此事,只有我、丹荷,和璇玑知道。”
梅青口中的璇玑,是叶千璇的小名,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梅青沉吟道:“当年叶家覆灭,璇玑也在宫中自尽身亡。如今宁二小姐显然是有备而来,或许她是璇玑旧人,又或许她与害得叶家覆灭的幕后主使有牵连——”
梅青眸光一暗,一丝杀机尽显无疑。“如果当真如此,别怪我将她一起收拾了。”
宁清芸自然不知道梅青从一开始就识破了她的谎言。
她今日和梅青重逢,让宁清芸心情大好。之所以宁清芸煞费苦心的要成为梅青的弟子,除去要找梅青辨认荷包中的药物以外,也是为了日后自己万一施展医术有个理由和借口。
再说,能和梅青有一层关系,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正当宁清芸坐在回宁王府的马车上时,突然听见马车外的护卫一声厉喝:“什么人!”
霜玉心里一紧,正欲掀开帘子往外瞧的时候,宁清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了她:“小心!”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从马车的窗户射入,插在车厢中,箭尾还在微微晃动。
“小姐,这是——”
霜玉还来不及发问,就听马车外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迅速靠近,随即是兵刃相接的声音,刀枪入体的声音听得霜玉心惊肉跳。
马车微微摇晃起来,甚至有刀剑砍在车厢上。
宁清芸微微挑眉,对霜玉道:“把你的外袍脱下来,和我换一下。”
霜玉虽然不知道宁清芸要做什么,但还是迅速把外衫脱了下来。宁清芸将头上的首饰尽数取下,对霜玉说:“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除非我叫你,记住了。”
“小姐——”还没等霜玉拉住宁清芸,宁清芸就看准一个空隙跳下马车。
马车外,果然有一伙黑衣蒙面人正在与宁王府的护卫缠斗,来人气势汹汹,竟在呼吸之间砍伤了好几个护卫。
宁清芸看到此情此景转头就跑,只见一个护卫看见了她,大喊道:“二小姐在这里,保护二小姐!”
宁清芸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来。果然,没有人去查看车厢里是否还有人,那些黑衣人径直朝宁清芸扑了过来。
“一直跟着我的阁下,难道还不准备出手吗!”眼看一剑带着凌厉的杀意就要朝宁清芸刺来,宁清芸顿时娇呵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宁清芸听错了,仿佛有人轻笑了一声。
就在那一剑即将刺中宁清芸时,一道绿色的人影快如闪电,一剑砍下了宁清芸面前黑衣人的头颅。
鲜血溅洒了宁清芸一脸一身,但她眼中丝毫没有惧意。
绿衣男子手中挽了个剑花,在瞬息之间游走于剩下的黑衣人之间,待宁清芸看清他的脸时,所有黑衣人都已经倒地不起。
鲜血淋淋漓漓溅了满地,仿佛盛大又绚烂的花朵在黄昏之下绽放。
见危机已除,宁清芸到马车中安抚了瑟瑟发抖的霜玉,嘱咐她在原地等候自己。
随后,宁清芸冷冷看向绿衣男子,道:“让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绿衣男子抱拳道:“主子就在不远处的马车中等候宁二小姐。”
宁清芸凝眸冷笑:“既然连我的名字都一清二楚,那就应该知道,宁王府向来极重礼数。”
绿衣男子似是有些为难,这时只听有一男子朗声道:“马上就要天黑,在黑暗中会客才是失礼。还请宁二小姐劳动玉步,在下已经备好茶水等候宁二小姐。”
好大的排场!宁清芸循声望去,看见了一辆马车,正静静停在不远处。宁清芸也不再多言,抬脚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