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兮瑶松了口气,飞速瞄了苏羡予一眼,低下头,掩住心底莫名的怅然若失。
这样,也好——
永川郡主低着头,用力扯着手中的帕子,虽勉力控制,双颊还是不自觉飞起了红晕。
母妃,应该已经为他们赐婚了吧?
他这朵冠世墨玉自然是要送给她的!
再说,这彩棚中的姑娘,除了她,又有谁能配得起冠世墨玉这样的牡丹名品?
就是萧明晴,日后的身份地位也是万万不及她的!
就洛兮瑶也配肖想属于她的状元花!
她这时候一定要稳住,不能轻狂,叫他看轻了。
她低着头垂着眼,尽量做出端庄优雅之态来,却还是不自觉用眼角余光去瞥那一抹渐渐靠近的蓝色衣摆。
蓝罗袍,她也见过其他进士穿过,却没有一个能有他穿得好看!
连衣摆拂动的弧度都透着股说不出的优雅雅致!
母妃的眼光就是好!
永川郡主怀着隐秘的期待,只觉心里蜜糖也似的甜,眼角余光一刻没有稍离那微微拂动的衣摆。
不对!
她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去,苏鲤,他,他走到了华平乐面前!
他还抬起了头,朝华平乐笑——
眼看着苏鲤下一步就要将冠世墨玉奉到华平乐面前,永川郡主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失声喊道,“不行!”
她这一声喊得突兀又尖厉,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孟姜要说话,却被华平安死死拉住。
苏鲤却恍若未闻,含笑俯身,长揖过膝。
他的动作依旧优雅而从容,一点没被永川郡主的惊呼所扰。
仿佛,在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便是此时此刻将手中的花冠奉给华平乐。
而当这一刻终于到来,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分走他半点注意力!
众人为他的郑重所感染,目光从面色惨白的永川郡主脸上再次回到了他和华平乐身上。
苏鲤长揖过膝,上前两步,郑重而虔诚将手中的花冠戴上华平乐发端,固定住。
仔细理了理她微乱的长发,又扶了扶发冠前的冠世墨玉,仔细端详了一番,觉得妥当了,方退后两步,再次俯身揖手,“愿姑娘此生富贵安康,无风无雨,无忧无惧”。
他的动作郑重得近乎虔诚,他的声音温柔又坚定,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似乎都在告诉她——
他不是祝愿她富贵安康,无风无雨,无忧无惧,而是要尽他最大的努力,用他一生全力护她此生富贵安康,无风无雨,无忧也无惧!
苏鲤的眉眼温和得近乎温柔,仿佛是要借这次可以光明正大看她的机会,仔细记住她的样貌,又或是是透过她看清另一个人的模样。
华平乐动了动唇,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忙抬袖擦了擦,嗔道,“送花就送花,说这么多干什么?搞得我都想哭了!”
苏鲤轻笑长揖,“是苏某的错,姑娘恕罪则个”。
“……是兄长的错,妹妹恕罪则个——”
华平乐忙咬了咬唇,才没哭出声来,下意识看向苏羡予,又恍然惊觉,将脸埋到菱姐儿肩膀,摆手,“快走快走,不然我真哭出来了,你一朵花可哄不住”。
苏鲤又笑着长揖过膝,方向彩棚中团团一揖。
宁河长公主笑道,“好好,好孩子,你的前程在前头,别耽误了,去吧”。
苏羡予叮嘱道,“你师祖和师祖母也来了,就在后头,别忘了去给他们磕头”。
苏鲤恭敬应下,又团团一揖,出了彩棚,八姑紧紧护在他身后。
他刚一踏出彩棚,外间状元郎的欢呼声再次响起,几乎要掀翻华府这座小小的彩棚,震得彩棚中所有人都不自觉翘起嘴角,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孟姜凑到华平乐身边,左看看右看看,咧嘴笑了起来,“还是阿鲤眼光好!
这么大朵牡丹花,戴在别人头上只会把人衬成土渣渣,也就酒酒戴着好看了!”
华大姑奶奶笑道,“可不是?我们酒酒是大姑娘了,平日看着一团孩子气,今儿这花冠一戴,真真是亭亭玉立,人比花娇”。
华大姑奶奶这话倒不算是敝帚自珍,华平乐平日活泼多笑,常笑得一双酒窝深深漾起,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甜得人心里发齁。
今儿因着情绪波动,带了几分泪意,那股子天生的矜贵就自然而然出来了。
被这华贵明艳的冠世墨玉一衬,便显出少女的清艳芳姿来。
霍延之立即附和,“对,酒酒最好看了!”
孟姜不甘落后,忙跟着附和,“对对!酒酒最漂亮了!比那些个扭扭捏捏的什么姑娘小姐的漂亮多了!”
宁河长公主和华大姑奶奶皆笑了起来,华大姑奶奶招手示意羡慕看着花冠的菱姐儿到自己身边来,笑道,“小姨这个可不能给菱姐儿,菱姐儿喜欢,娘给菱姐儿做个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说起来,苏小状元书读得好,人长得俊也就算了,这心思都比别个灵巧。
我还没见过这般将花缠在花冠上做首饰的,真是好看,别说菱姐儿了,我都想做一个戴戴”。
萧明晴立即道,“那大姑奶奶你做的时候,也顺便给我做一个,我要芍药花儿的!”
华大姑奶奶笑盈盈点头,“好,给公主芍药花儿的,郡主也要一个罢?和公主一样要芍药花的怎么样?”
刚刚永川郡主失态,华大姑奶奶虽不知道赐婚的风波,但她何等精明厉害,永川郡主那些个小女儿心思又岂会瞒过她?
这时候就着萧明晴的话头说也给她做一个,本是想将话圆回来,他日提起,永川郡主大可用花冠儿样式新颖的话头搪塞过去。
否则传出什么争风吃醋的话来,永川郡主固然颜面尽失,向来与苏尚书颇多瓜葛的酒酒也得不了什么好。
不想永川郡主却根本体会不到她的苦心,缓缓坐了回去,冷笑道,“华平乐戴花中之王牡丹。
我与皇姑为天家贵女,却只配戴花中之相芍药?华大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华大姑奶奶还没来得及答话,萧明晴就先跳了起来,“什么王爷丞相的?我就是喜欢芍药怎么了?
你倒是想当花中之王来着,也不看看你那张跟你母妃一模一样的脸!
就算酒酒把那顶冠世墨玉让给你,你也就是像孟姜说的,被花给衬成土渣渣!”
永川郡主面色冰冷,“皇姑不嫌自降身份,不必拉上我,更不必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我来讨好华家!”
萧明晴急得直跳,“我什么时候侮辱你了——”
孟姜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吵架什么的,满城公主明显不擅长嘛,让他来!
“就是侮辱你了,怎么着了?”
孟姜盯着永川郡主嚣张一笑,“公主是你长辈,说你长得丑,就算你不丑,你也得受着!
何况你本来就丑!
你不要扯什么王爷丞相的,借题发挥。
这么多人,有目共睹,你就是看不惯阿鲤将花冠送给酒酒,没送给你!
怎么?
就凭你长得丑,阿鲤就非得要将花冠送给你么?”
永川郡主习惯了和贵女、宫婢们打机锋,从来没有跟男子争吵的经验。
孟姜还张嘴闭嘴都是明白又直白的“你长得丑”,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再被王妙儿教得好,也只是个女儿家,哪里经得住一个男儿郎一声声地骂她丑。
直气得双颊通红,眼泪止不住地啪啪往下掉,哀哀叫了声皇姑祖母,却是要宁河长公主给她出头了。
孟姜更来劲了,根本不给宁河长公主开口的机会,“哎哎,别哭啊!
你看看你,本来就丑,这么一哭,脸红脖子粗的,更丑了!
你不会哭就别哭!
真要想哭,就学学酒酒!
看看酒酒,刚刚那眼泪儿掉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那叫一个梨花一枝春带雨!
你呢?
我的天爷,你哭起来,那就是活脱脱一副丑猴子哭丧图!
还想要簪牡丹花!
没听说过一句诗叫丑妇竞簪花,花多映愈丑吗?
想要牡丹花?
啧啧啧,我看还是狗尾巴草和你更配!”
华平乐,“……”
没想到孟姜平日不学无术,骂起人来,竟这般地,有文采!
一屋子人都被孟姜文采斐然的一顿大骂镇住了,连包括永川郡主和伺候她的宫人都反应不过来,呆呆看着他。
一片寂静中,华平安忽地十分刻意又用力地哈了两声。
他这一“哈”便如打开了什么魔咒,九方凤噗嗤笑出声来,萧明晴哈哈笑倒在乳嬷嬷怀里。
阿弩和阿戟更是一边笑一边使劲给孟姜鼓掌,其余人不是在笑,就是在忍笑,连苏羡予也忍不住掩唇咳了咳。
永川郡主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般侮辱,呆了呆,捂着脸起身就往外跑。
她身边伺候的嬷嬷厉声喝道,“孟小公子,你就等着太子妃问罪吧!”
孟姜哼,“本公子等着!她难道还能因为本公子说了几句实话就砍了本公子不成?只要死不了,本公子就没怕过谁!”
那嬷嬷恨恨瞪了他一眼,却也知道自己根本拿这个贵公子没办法,不甘追着永川郡主走了,其他宫人忙也跟了上去。
孟姜得意朝华平乐一扬下巴,怎么样?
你九哥厉害吧?
华平乐勉强忍住笑,默默朝他一竖大拇指,你厉害!
孟姜就更得意了,宋学韫凑了过来,问道,“华平乐,苏小公子怎么会把花送给你?”
华平乐刚经过永川郡主那一段,腻味至极,实在不想理她,没有接话。
九方凤嘿嘿一笑,“宋姑娘这话问得好,怎么?苏小公子的花不送给我们二姑娘,难道还要送给姑娘你么?”
唔,孟小公子那么卖力,他家王爷自然也不能落后了。
指望他家王爷能像孟小公子舌灿莲花,硬生生把个小姑娘骂哭,大约是不大可能的。
他这个军师这个时候不上,更待何时?
宋学韫气急,正要骂他一个大男人插嘴女儿家说话,就听萧明晴也气势汹汹开了口,“就是!酒酒又聪明又漂亮,还救过苏小公子的命!
苏小公子的花不送给酒酒,难道送给你!就怕你的脸还没有苏小公子摘的冠世墨玉大!”
孟姜十分配合地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宋学韫笑得直跺脚,“公主,你这可就说错了,宋三她的脸绝对是要比阿鲤摘的牡丹花大的!”
宋学韫身材娇小,相貌娇美,只脸型略偏方偏大。
每每总是要把刘海和两鬓的头发梳下来遮掩,最是忌讳别人拿她脸大说事。
萧明晴和孟姜,她一个都惹不起,只能去求助华大姑奶奶,恨恨道,“长嫂!你看他们!”
华大姑奶奶自从上次赏花宴的风波后就一直带着菱姐儿住在娘家。
宋家常遣人来给母女俩送东送西,宋学庄也常来华府,想要接她回去,她一直没让步。
她若是与宋学庄合离,就算能依靠祖母之力抢到菱姐儿,日后菱姐儿长大,在外行走定要受人非议,甚至连亲事都要受拖累。
谁家又敢求娶合离之妇的女儿?
所幸祖母还可庇护她,她不必太过委屈自己一直待在昌平侯府,至少省心。
就先这么凑合着吧,待菱姐儿成亲再说。
今天宋学韫跟着洛兮瑶进了华府的彩棚,为着自个儿的体面和身份,为着不让祖母她们闹心,只当没看见,不与她一般计较。
但她现在竟然牵扯到了华平乐身上,她又岂会给她好脸?
“看他们什么?他们说得不对?
酒酒本来就比你漂亮,又比你聪明,冠世墨玉这样的花,你可配不上,苏小公子难道能送给你?”
宋学韫没想到她竟会当众说出这番话来,呆了呆,哇地哭出声来,一边喊着要宋学庄休了华大姑奶奶,一边往外跑。
宁河长公主皱眉,“真是不像话”。
华大姑奶奶点头,“祖母说得对,来人,去将她的嘴堵住。
哭哭就罢了,我要是任由她喊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婆母定然要怨我不肯尽心管教了”。
宁河长公主,“……”
她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不过——
算了,还是堵住好了!
大丫头说得对,她一个小姑娘乱嚷嚷什么让兄长休了嫂子,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上次因为她敢拿开水泼大丫头,昌平侯许诺说一定将她远远嫁出京城,别折腾得嫁不出去了!
洛兮瑶从刚才到现在,整个人一直都是愣的。
她和苏羡予还在,华府众人就这般行事,平日,平日会有多嚣张?
怪不得华平乐敢当街就拿着剑逼苏羡予娶她!
苏羡予仿佛根本没看到刚刚的一切,神色如常起身行礼,“长公主,苏某还需回府打理为阿鲤接风洗尘之事,先行告辞,改日再带阿鲤登门拜谢”。
宁河长公主点头,苏羡予团团一揖手,转身离去。
洛兮瑶张了张嘴,却到底没勇气叫住他,让他先送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