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宇和江心月回到威远镇,走进钢厂家属区,就看到一群无所事事的中年妇女坐在那里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她们看到张飞宇指指点点,满脸是幸灾乐祸的笑。有人冲张飞宇喊道:“飞宇,你爸被警察带走了,快回去看看吧。”
那幸灾乐祸的语气,让张飞宇想起上一世遭遇的很多不愉快。曾几何时,他们一家是别人讨好的对象,每个人都笑脸相迎,逢年过节宾客盈门;可父亲自杀后,他和母亲面对的只有指责、谩骂,甚至殴打,他们就像沟渠里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
那时候的张飞宇寒寒缩缩,遇到熟人总会露出讨好似的笑容。可迎接他的只有白眼,嘲讽,谩骂,甚至殴打。很多年以后,他看老电影《阿Q正传》,看到阿Q讨好赵老爷,却被殴打的场景,想起那段时间的自己。他觉得自己那时候的表情应该跟阿Q差不多,是卑微的,是讨好式的,是寒窘的,是梦游一般的,既让人同情,也让人看不起……
现在的张飞宇内心坚硬如铁,不会因为别人言语中的恶意而难过,很有礼貌地冲那人道谢:“谢谢陈阿姨,我知道了!”他见江心月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很担心的样子,柔声道:“不用担心,我爸不会有事的。我回家去了,你也早点回家。”
江心月说了声“飞宇哥再见”,迈开脚步,往自己家跑去。
张飞宇走进家门,一眼便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眼睛都已经红肿,小叔张建军和小婶李娜坐在旁边,不住安慰着。
看到小叔和小婶第一时间赶过来,张飞宇心里腾起一股暖意。
上一世父亲自杀后,张飞宇家很快跟大伯家断了往来,跟姑姑家也很少有往来,但跟小叔家关系一直很好;他读大学的时候,小叔每个月还给他的卡里打钱。现在父亲被抓,小叔小婶又第一时间赶过来了,他真的是感激涕零。
这份恩情没齿难忘,将来一定会百倍千倍的回报!
张飞宇跟小叔小婶打了个招呼,走到母亲身边,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他像小时候母亲安慰自己那样,柔声安慰道:“妈,不要担心,我爸不会有事,一切会好起来的。”
魏红一下哭出来了:“飞宇,现在可怎么办啊?”
听到母亲大哭,张飞宇有些鼻子发酸。他很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母亲,但他清楚父亲是因为金融进去的,要是母亲听到自己去搞金融,只会更担心,便安慰道:“放心吧,把不会有事的。我爸这事在法律上没有问题,只是他欠的钱太多,告他的人比较多,影响比较大,暂时被羁押了。只要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放出来的。”
小叔在旁边帮腔:“二嫂,你不用太担心,我们肯定会想办法把二哥救出来的。现在飞宇马上要高三了,很快就要高考,这关系着他的前途,你必须振作起来。”
小婶也安慰道:“对啊,嫂子,你不要太难过了。”
六点过的时候,大伯张建中、大伯妈刘玉兰和姑姑张建华来了,姑父没有过来。张建中脸色很难看,往沙发上一坐,开始数落张建国,说自己早就说过,不要贪大求全,要脚踏实地,这下出事了吧!刘玉兰在一边帮腔,说家里出了罪犯会影响他们一家的前途。张建华倒很关心张建国,她表示,大家都托关系找门路,看看能不能把人救出来。
张飞宇本来就不喜欢大伯一家,知道他们侵吞父亲留下钱后,对他们更是厌恶至极。现在见他们不但不关心父亲的安危,反而担心影响他们在政府部门的前途,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过他没有发作,他们毕竟是政府部门的人,有些人脉关系,说不定能帮上忙。
吃饭的时候,张飞宇盯着张建中,神情淡漠地道:“大伯,我爸放了一百万在你那里。现在我爸被抓,我们必须请最好的律师为他辩护,另外打点关系也需要钱。我看这样,你先拿20万出来放在小叔那里,要是钱不够,再找你拿。”
张建中向来不喜欢张飞宇,觉得他没出息,连重点高中都考不上,还是找关系交钱进去的。现在听到张飞宇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心里很是不快,沉着脸教训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张飞宇放下筷子,冷冷地道:“如果你说我不懂别的,我坦然接受,但要说金融和法律,我还真懂一点。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有人入室盗窃,刚进屋,女主人回来了,他躲到床下,还是被发现了。这种情形,定他个入室抢劫,至少判十年。
这人找了个律师,在律师介入后,分别给他讲了盗窃罪、抢劫罪、强奸罪的定罪及量刑,结果他立马翻供,说当时入室不是打算抢劫,而是瞄上了女主人,想要强奸。强奸罪跟入不入室没关系,最后,这人以强奸未遂,被判了三年。
后来有个刑法博士听说了,就说,如果这个人要是这样讲,平常见这女的长相不错,当我想强奸时,发现她卸妆后奇丑无比,便逃跑了,这样就可以被认定强奸中止,因无损害后果,可能免于刑事处罚。
一个法学教授听说后,对博士说,你这还不是最好的脱罪办法,要是这个人说自己是同性恋,自己看上了这家男主人,想强暴他,没想到女主人先回来了。刑法没有规定强奸男人属于犯罪,二审就有可能被无罪释放。”
众人都被张飞宇的故事惊到了,也意识到了找律师的重要性。
张飞宇见众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开始分析父亲的案子:“我爸在外面借的钱分为两种,银行贷款和社会借款。社会借款属于民间借贷,在法律上没有问题。正常情况下,我爸很快会放出来。但有个比较麻烦的地方,有一部分钱是从厂里工人那里借的。这个钱要是被认定为借款,自然没事;但要是被认为集资,那就涉嫌非法集资,我爸就有可能会坐牢。这两者边界有点模糊,要是没有一个好的律师辩护,很可能是两个结果。”
整个餐厅鸦雀无声,众人跟被点了穴似的,望着张飞宇说不出话来。
魏红眼眶泛红,眼中满是欣慰,飞宇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其他人则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张飞宇,他们实在很难相信,这番话竟然是张飞宇这个不成器的孩子说出来的。
吃完晚饭,大伯、大伯母和姑姑走了,小叔和小婶留下来帮着收拾。收拾完桌子,小婶到厨房洗碗,张飞宇跟母亲和小叔在客厅商量请律师打官司的事。
经过讨论,魏红他们决定从张建国留下的一百万中拿20万出来,托人找关系救人,同时请律师做好打官司的准备。张飞宇本想要参与,但母亲和小叔小婶都不同意,在他们眼中张飞宇最重要的任务是高考。
张飞宇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好好学习,不参与这事。不过他很快就要去学校上学,担心母亲像上一世那样被人打,便让小叔小婶帮忙在城里找房子。小叔觉得张飞宇的担心有道理,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答应帮他们找房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魏红急匆匆出门,开始为张建国的案子奔波。
张飞宇担心母亲的安危,但他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更重要。事情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父亲很有可能被检察院以非法集资的罪名起诉。如果真的被定罪,那他将面临五到十年有期徒刑。只有尽快把欠债还清,才能让父亲摆脱牢狱之灾。
魏红出门后不久,江心月来了。她是跑上来的,脸红扑扑的,额头挂着细细的汗珠。她将一支娃娃头雪糕塞到张飞宇手里,一边撕包装纸,一边问:“干妈没在家吗?”
张飞宇撕开娃娃头的包装纸,咬了一口,用含混的语调道:“我爸被警察带走,我妈和小叔他们找律师去了,打官司没有律师肯定不行。”
江心月看着张飞宇问道:“干爸不会有事吧?”
张飞宇不希望江心月担心:“只是暂时羁押,很快会放出来的。”
江心月顿时放心了,开心地道:“那就好,干爸人那么好,又不是故意欠钱不还,只是工厂经营出了问题,暂时还不上钱,本来就不应该抓他的!”
张飞宇不由笑了起来:“我爸没白心疼你这个干女儿。我最近哪儿也不去,准备在家里安安心心写稿子,我必须尽快把稿子写完,恐怕不能陪你去图书馆了。”
江心月偏着脑袋想了想:“飞宇哥,你高一的书还在吧?我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预习高一的内容。这样开学后,学起来更轻松。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也可以问你呀。”
张飞宇将江心月带到自房间,把高一的课本放到她的面前:“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要是看累了,可以打开电脑玩,里面有游戏。”
江心月“嗯”了声,乖巧地翻开课本,认认真真地看起来。
张飞宇盯着江心月看了几秒钟,见她认认真真的看书,心想,心月这孩子可真乖啊。他像个老父亲似的,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拿起钢笔,继续写自己的小说。
江心月看了一会儿书,遇到不懂的地方,想问张飞宇。她转过头,见张飞宇趴在桌上,心无旁骛的写着他的小说。她盯着张飞宇看了几秒钟,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飞宇哥好认真啊,还是不打搅他的好。她低下头,重新看起课本来。
夏日上午微风轻轻吹动,吹过厂房,吹过树梢,吹过绿叶,吹进居民楼,最后轻轻吹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为他们带来一抹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