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夜眼的表情十分复杂。
“难道我不可以来吗?”严琭态度放松且随意,“夜眼,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学那些中二少年们了,这么煞有其事的。”
夜眼摇头,没在意严琭的调侃。
“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有很多话想问你,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就一个个问,我们可是挚交好友,凭我们的交情,这点事我还是能答应你的。”
“”
“问吧。”
“”
“怎么?你那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是摆给我看的吗?”
“不,我只是在想,交情我们真的有交情吗?朋友,我哪里配”夜眼苦笑,说不出的苦涩伤感。
严琭不悦道:“你现在弄出这副幽怨的样子是想要恶心我吗?从前那个自信、睿智、好像什么局面都能掌控住的夜眼,到哪里去了?”
夜眼眼睛有仇恨、后悔、追忆、挣扎太多太多的情绪。
他默默看着严琭。
“掌控?我能掌控什么?我看到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五年前,我就劝欧尔麦特退休,因为我看到了他的死亡。”
“五年后,他仍然是那么固执。那个乱来的男人,只会说什么和平还需要我每个人都有需要与被需要,这才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在社会中的角色。”
“但是,所有人都需要他,他又需要什么呢?”
越说越沮丧。
夜眼颓然道:“我竭力地阻止着我看到的恐怖画面发生,可命运就像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它划过一个大弯,最终却仍然回到原来的轨迹上。”
“两年前我遇见你的时候,曾以为你就是那个能让命运偏离轨道的人。”
“却没想到”
“两年后,让命运转回来的同样是你。”
夜眼怔怔地盯着严琭。
“我真没想过,杀死欧尔麦特的,居然是你我最投缘、最信任的朋友我以为、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你的想法和我一样”
严琭安静地听完夜眼的絮絮叨叨,洛洛三人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屏息凝神,他们对两人的友情也知之不多,却都能体会到夜眼话语中的痛苦。
试想如果有一天,三人之间也如此决裂,那该多么痛苦!
彼此默契地对望一眼,三人都心有戚戚焉,余悸未消。
严琭沉默片刻,开口道:“理解,未必赞同,志趣相投也未必道合同行。”
“夜眼,这世道变化得太快了,我们谁也没法保证,未来永远如曾经一样。”
夜眼看着严琭的眼神很失望,慢慢变冷。他感觉心里有团火,蹭蹭地烧了起来,充斥着他的大脑,将理智一点点焚烧干净。
“你在说什么屁话!!!”
“你现在连面都不敢露了吗!戴着个装神弄鬼的面具,没脸见我了吗!!!”
洛洛三人噤若寒蝉,他们不惧夜眼,但是惧怕严哥曾经的挚友。身份的不同,相当于他们此刻面对的不是英雄夜眼,而是长辈夜眼。
如兄如父的严琭在他们心中地位很重,严琭的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夜眼的大发雷霆,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面对长辈间矛盾的尴尬小辈,左右为难,手足无措。
严琭摆摆手,让他们退后,自己则上前,弯腰把绿谷一把抓起,丢给夜眼。
夜眼接过,眼神依旧愤怒地盯着他。
“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些的话,我无所谓。”五指张开,盖住面具,取了下来,严琭道,“我只不过不想你看到我这张脸后,又平添了许多怨恨。”
“难道我不应该怨恨?”
“应该的,”严琭出乎意料地点头认同,“但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释怀一些。”
夜眼愤怒极了,讥讽道:“是吗?你可真有够厚颜无耻的,做下此等恶事,不忏悔自己,反而让我释怀吗!”
严琭的表情依旧淡然平静,只是这份平静更加到夜眼。
“忏悔?不,你弄错了,夜眼。我不需要忏悔,这正是我一直想要做的。”
“身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释怀,是因为,不想你沉浸在无意义的仇恨中,活得更加痛苦。因为即便你怨恨我,已经发生的现实也不会改变,更何况你的怨恨仅仅是对自己无能的自责。”
“作为朋友,我不想你太过折磨自己。”
夜眼怒极反笑,因为愤怒,鼻翼抽动着,让眼镜滑落。他推了推眼镜,平复一下,深呼吸。
“朋友?你就是这么理解朋友的?”
“把朋友的恩师杀死?!”
“让朋友最崇敬的英雄身败名裂?!”
“把朋友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以后,然后你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跟我说释怀?!”
“你在放什么狗屁!!!”
夜眼怒吼,喘着粗气,他差点忍不住挥拳,最后的理智让他克制住。不是害怕打不过,而是不理解、不明白。他想要知道严琭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夜眼低吟,“到底为什么”
严琭叹了口气,认真道:“所以我说,你恨错了人。”
“欧尔麦特,并不是我杀的。我的师父,也死在了那里。他们是堵上性命的战斗,这次没有任何手脚,彼此是堂堂正正地战死的。”
“站在黑白最巅峰的双雄,同归于尽,为一个时代拉下幕布,你不觉得这是种圆满吗?”
严琭缓缓道:“你应该高兴,夜眼。”
“这是荣耀。”
“战死在抗击敌人的战场,比失去力量而无奈退休更加体面,能够拖着我师父一起共赴黄泉,欧尔麦特他也不会有太多遗憾了。”
夜眼悲凉道:“你觉得他还要感谢你吗?”
“什么体面,不过就是你想取他性命罢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背后都是你的谋划吗?连自己的师父也能狠心送上黄泉路地下世界的人果然够残忍。”
“严琭,你可真冷血。”
严琭居然点头:“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就当我冷血好了。”
“欧尔麦特也确实应该感谢我,至少最后的决战,我给了他符合n1的规格。没有选择阴谋暗算,而是最后给予了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
“这已经我能给予的最后的慈悲了。”
“没有暗算?慈悲?”夜眼嗬嗬惨笑,“说到底,这一切的阴谋还不是你主导的?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严琭面对夜眼的情绪失控,没有丝毫波动。
“你错了,夜眼。”
“不管是怎样的方式手段,从一开始的设想中,欧尔麦特就是我计划的最大阻碍。我对他没有仇恨,甚至有欣赏,结果与预想并不妨碍我与他的交情。”
“但交情归交情,我所做的事,是要把个人的情感退让到一边的理性选择。”
“就像我不能因为和你的交情,就不去这么做一样。”
“我对欧尔麦特的敬意,最多能给他最后的、体面的辉煌一战。”
“从结果上看,他死了,我的目的达成了,你恨我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问我愧不愧疚、忏不忏悔。我当然不会,因为我不认为我是在做错事。我的步骤当中一环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我只是在实现我的理想,当然不会愧疚、更不会忏悔。”
“你恨我,是因为你觉得这是你的错,是你没能阻止我,是你错看了我。但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你太过自责,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身为你的朋友,我只能希望你,走出来。我没错,你也没错,非要说的话”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秩序、正常,我在纠正这种畸形。只能说,欧尔麦特的存在持续了这种畸形。”
“很遗憾,我构想的社会中,个人的武力、意志、影响、威望等等,通通都不能凌驾于其他人的意志集合之上。我构想的社会中,没有欧尔麦特的位置。”
严琭的坦诚相告,却被夜眼当成是挑衅,怒火烧断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为了社会秩序?为了纠正畸形?”
“我都没发现,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恬不知耻了,严琭。”
“站在道德至高点满口社会苍生的你,还真敢说啊!”
“既然如此高尚的你,敢不敢为了社会牺牲自己!?”
严琭想了想,认真道:“这只是你的私欲,夜眼。”
“哈!虚伪!”
“不过,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走出来”
“你希望、你希望!你只会说这些漂亮话!!!你真的有把我当成朋友吗!?还是只是像看小丑一样戏弄我、看我拙劣的表演!?”
严琭深吸口气,挺起胸膛:“那你就验证一下吧。我一直这么说,不是理屈词穷,而是赤诚相付。我就给你个机会吧。”
“你不是要报仇吗?”
“来,如果你这一击能杀死我的话,也就如你所愿。”
夜眼愣住了,看着不设防的严琭袒露中门,一时间不敢置信,以至于疑窦丛生。
“你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想要骗取我的同情信任?”
“苦肉计?”
严琭坦然:“什么都没有,只是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真的敢动手吗?”
夜眼挣扎,嘴上说着决裂,人心却最是复杂,严琭坦然的态度反倒让他有了犹豫。
“你看,说是要报仇,其实你内心也认清了现实。”
严琭似乎在火上浇油。
果然,夜眼怒火焚烧掉了犹豫。
“那你就去死吧!!!”
满心为欧尔麦特报仇的夜眼,使出全身力气,拳扣猛击严琭太阳穴!
咚!
闷响。
不可思议地望着严琭。
夜眼惊讶不已。
他居然真的没反抗?!
严琭开口道:“你看,你真的能做到吗?”
夜眼吃惊的看着毫发无伤的严琭,他虽然体术不是顶尖,但一个等英雄全力爆发打在要害上居然都不能破防吗?!
严琭,你到底有多强?!
来不及品味这份巨大实力差距带来的失落感,夜眼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脑海中却被突如其来的一系列画面塞满。
个性,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主发动了!
严琭以为愣住的夜眼是因为无能为力的绝望,开口道:“现实如此,你的痛恨只不过是内疚自己的无能为力罢了。”
“”
严琭皱眉,他看出夜眼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对,不太像是失落。
“你怎么了?”
夜眼慢慢收回拳头,退开两步,整了整衣服。
眼神复杂地看着严琭:“你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