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人又聊了一阵,约莫过了一炷香,狱头拿着钥匙,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过来。赵惇知晓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让他放心,便和姜枫先行一步,走出了牢房,留下杨清和杨夫人做最后的告别。夫妻二人自然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又过了一阵,狱头小心翼翼的提醒赵惇时间到了,杨夫人自然也听到了狱头的提醒,从牢房中走了出来。
看着狱头将牢门关上,杨清只能踮着脚在窗口望着自己的模样,杨夫人又是一阵潸然泪下。赵惇带着姜枫走到窗口处,两人跟着杨清告别。赵惇还和杨清担保,自己也会让人多多关照苏州杨家的,至此杨清才放下心。看着三人的背影逐渐远去。
姜枫一路上也在安慰杨夫人,赵惇也跟杨夫人担保,自己会和狱头交代,让他多多关照一下杨清的,避免出现狱卒虐待囚犯的情况出现。杨夫人自然是含泪点头答应。
探监过后,杨夫人在洛阳城内又休息了几日,不久后便来找赵惇和姜枫告别,在她的身边还跟着那位燕舒姑娘。杨夫人收拾好了包袱,跟三人一一作别后便孤身返回了苏州。赵惇、姜枫、燕舒一直送她到了城郊。看着杨夫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感受到了姜枫的伤怀和燕舒的不舍,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赵惇,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
人的世界里,不只有零和一。太多太多的事情,说不清对与错。纵使自己再努力,也找不到一种完美的解答。赵惇在左右无人的时候,会偷偷摸摸的想,于家用不法手段把杨清逼到了杀人报仇的底部,那他到底为什么还要跟他们讲法?对于杨清来说,在他最需要法律帮他主持正义的时候,法律迟到了、失约了。而当他在仇人家中手刃仇人,为家人报仇之后,法律又跳出来制裁他。
赵惇觉得那个拿着法律条文,决不退让的自己,好像有一些讨厌。他忽然想到小时候的自己是想做一个惩奸除恶的大侠,后来长大了,看多了不少作奸犯科的事情,那一腔热血却还是逐渐冷了下去。大侠,好像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即便是现在当了这么大的官,但还是会感觉到深深地无奈,太多的事情看在眼中,却依旧没有能力去为他们改变什么。赵惇知道,这不是姜武的错,也不是皇帝的错,错的只是这一个满页写着“吃人”的社会。
说到底,还是意难平。
“啊!”
就在赵惇出神的时候,姜枫突然跌进了他的怀里。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醉醺醺的酒鬼撞到了姜枫。赵惇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还没来得及发作,那酒鬼竟然盯着姜枫“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边笑还边伸出了一只手。
“我靠!”赵惇迅速地把姜枫拉到身后,左手抓住酒鬼伸过来的手,猛地往外一扭,右手则同时握起拳头,直接往那酒鬼的脸上狠狠地招呼。
“酒醒了没!”赵惇厉声喝道。
那酒鬼醉眼朦胧的眼神顿时清醒了一些,捂着脸踉踉跄跄地往回跑了。赵惇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却突然发现姜枫一脸惊讶,以为她被吓到了,心疼地帮她拍了拍衣服,柔声道:“没事的,不害怕。就是被碰脏了衣服而已,已经拍干净了!”
“你打人了……”姜枫小小声地说道。
“嗯?”赵惇抬起头,收回了手,有些错愕地看着姜枫。
姜枫还是压低声音,喃喃道:“我还从没有见过你打人呢……”
“……虽然我不记得了,但是我上过战场的对吧?那我肯定不止打过人,还杀过人啊。”赵惇说完这番话后,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在自家媳妇指责他打了人的时候回答她自己还杀过人。
姜枫看着赵惇的神情,踟蹰了一番,还是用那软语轻声说道:“嗯,你杀敌无数……但那是在战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动手打人。这样不好,挡开他就好了,要是被朝中的言官看见,上朝时弹劾你就不好了。”
赵惇没说话,定定地望着姜枫,有些出神。姜枫见状,一时之间有些惊慌,急忙拉住赵惇的袖子解释道:“我不是责怪你!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只是,只是打人终归是不太好……”
“枫儿……”赵惇终于回过神来,只是答非所问,他的视线越过了姜枫,看向城郊两旁的屋舍,院前正有一些孩童在玩耍。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应姜枫的话,“你知道吗,方才那时候我特别生气。你差点被撞到,他还笑得那么猥琐,还敢朝你伸手,我脑子一下子‘轰’的一声像是爆炸了。我想都没想就直接出拳了。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打人……就我现在的记忆来说。有些时候我都意识不到自己练过武……那一串动作是我下意识做出来的,我只是想着‘我好想打他’,然后我就自发地这么做了……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姜枫连忙摇了摇头,手上把他的袖子攥得更紧。赵惇像是有些害怕似的,直接捏住了她的手,像是有些语无伦次:“枫儿……我突然理解杨清了。以前我总是认为,是他没有控制住自己,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是,钥匙换成是我,我也……可我……我在皇上说要为他特赦免刑的时候,我说不可以,我说他就是做错了,丧失理智、行凶杀人……”
姜枫立刻抓紧了他的手,猛地摇头。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观看许久的燕舒不知为何在这时出声说道:“……如果右丞真是为了复仇杀了人,你可会原谅自己?可会想方设法逃脱制裁?”
赵惇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杨清大哥必定也是这样的。他一定也是认可你的做法的,还有杨姐姐,她也很感激你。”燕舒笑了一下,那笑容之中竟然有些凄楚,神情有些复杂,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痛苦,言语之中似乎另有所指,喃喃道:“其实人最难原谅的……往往是自己啊……哪怕别人已经原谅了他,他却诗中不肯放过自己,一定要恕罪。杨大哥这么正派的人,你要是让他行凶杀人之后却直接获释,他日后想起来,难道就不会心有郁结?又有什么颜面再去行侠仗义?”
赵惇想起来之前杨清杀掉于淳之后,明明已经成功脱身,却又自己去京兆府报案。心知燕舒所言不假,由此可见,有的时候,人真的是被自己心中的道德感玩死的,而且死得心甘情愿。
杨清一案了结,那个张道士又来历成谜,让人无从下手,赵惇肩上的担子顿时一轻,又回到了以往只用每天处理些杂事的清闲日子。处理完了手头上的杂事,赵惇左右无事,便拉上五经前去院子里练武。
听五经说,赵惇先前剑术高超,只是在战场上用剑的机会往往不多,大多数都使用长枪作战,毕竟一寸长一寸险。而后赵惇才找徐辕大将军学了一手好枪法,都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可是赵惇才跟着徐辕大将军学了一个月的枪法,便将其中的枪法神意学的七七八八了。
练武在神不在形,所以对于赵惇这等天赋异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自己的枪法学过去的人,徐辕大将军只得哭笑不得。毕竟他当年为了学习一手好枪法,受过的罪和吃过的苦可不算少,从十岁起,到如今已经练了整整有三十五年的枪法了,这才臻于化境。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啊。
听了五经的话,赵惇算是认识到了这副身体的主人有多猛,可真是……碉堡了。五经从九岁时就跟着赵惇一起伴读,对于赵惇的武艺认识不可谓不深,便试探着询问少爷今天是不是要练枪。
赵惇只得点头应下,他隐隐约约的有种预感,自己今后势必会上战场的,只是快和慢的区别。这个时候越快将原先的武艺捡起来,绝对没有错。五经听了赵惇的话,乖乖去器物房拿来了两杆白蜡枪,枪尖也是木头打造,伤不到人。
当然,这个伤不到人也是针对于谁来使用罢了。赵惇看着五经真的将木枪拿来的时候,还咽了咽唾沫,真的要对打?他有些慌乱。
五经将目前递给了赵惇,赵惇硬着头皮伸出手接了过来,这杆白蜡枪有几处地方已经盘出了浆,可见先前那位是多么的勤奋苦学。赵惇更慌了,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枪身的一刹那,枪身上顿时传来强烈、熟悉的触感。他闭上眼细细感受,一时间,这杆枪原主人十余年来风雨不辍、持枪苦练的情景纷至沓来,一招一式,无不历历在目;起承转合,皆如行云流水。
“少爷?”五经见到自家少爷接过白蜡枪之后,便闭着眼睛愣在了原地,只得出声试探着叫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惇他再睁开眼时,只觉神清气爽,一股强烈的自信于胸臆之间涌动,再无方才慌乱的感觉。
“强!无敌!”
赵惇心中只剩下舍我其谁这个词,当即便用手抖了个枪花,对着五经笑道:“五经,你家少爷这个枪花舞得怎么样?”
五经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不怎么样。”
赵惇的脸色顿时一垮,还敢瞧不起我,这就让你知道少爷我枪法的厉害!他用右手抖了抖白蜡枪,左手朝着五经招了招手,一脸不屑地说道:“五经,来吧。”
五经也拿起他的那杆白蜡枪,弱弱地说道:“少爷,要不还是热一下身子吧?不然等下伤了你怎么办?”
what the hell?
你小子说什么?伤了少爷我?
赵惇气得鼻子都歪了,又朝着五经招了招手,不耐烦地说道:“别说了,放马过来吧,伤了算少爷我自己的!”
“哦……”五经点了点头,手持白蜡枪做了个起手式,等赵惇准备好后,便提枪冲了上去。
随后只听见“我靠,这么快!”“啊!五经你轻点!”“我擦,好疼啊!”之类的声音传来,小柳有些好奇,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某位打算教训一下五经,却被五经拿着白蜡枪撵得满院跑的少爷。
她不禁笑了起来,这样的生活,这样的驸马,好像也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