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惇见人已到齐，二十六个下人加上五经，一共二十七个人，赵惇便让小柳三人和其他二十三人，每人负责一份字章，而五经则负责将他们找到的字章收集起来，送到赵惇的案上。

“第四个道字，十一可字，第六非字……”赵惇对照着《老子》，不断说出字章所在的位置。

一千多个字，分成二十六份平均下来也就五十来个，哪怕不需要赵惇指出字在哪一份之中，这些下人也能很快找出来。不过一会儿，《老子》第一句第二句的字所需方块，便被五经送到了赵惇的案上。

赵惇将这些方块在桌案之中码放整齐，又取了四块石条将这些方块固定。一旁早有准备的好笔墨，赵惇便用毛笔蘸墨，小心翼翼的在这些方块之上涂上墨迹。

趁着墨迹将干未干，赵惇忙取了一张纸，这纸，赵惇下午的时候便用戒尺测量，在其上画出了格子，将纸对准码放整齐的木块放下，取一块木条轻轻一按，随后取下纸来。

只见那纸上，一个个正楷字整齐的罗列在格子之中，赫然便是《老子》的第一二两句。

随后，赵惇将下一句《老子》之中所需的木块留在案上，将不需要的暂时让五经分派回去，放回原位，又进行下一句的印刷。

这边五经也是明白了赵惇的意图了，不在需要赵惇提醒，趁着赵惇印刷的功夫，便对照着老子，将下一句的字章让下人们给收集起来了。

有时候下人一时间找不到的，赵惇则根据字母读音来提醒其位置，印刷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姜枫安静地坐在一旁，并不明白赵惇的用意。看着下人们将字章不断地筛选出来，递给五经，五经再送到赵惇手上。起先的速度非常慢，《老子》的第一章七十余个字用去了半个时辰。可是到了后来，这速度竟然越来越快，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

一个个字组成的篇幅不断的在空白的纸张上印下，见到众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姜枫的眸子也微微张大，眼神之中带着惊异的光芒。别人或许不太了解这一项技术的发明，但是她却深深地知道，这一项技术能够为齐国带来一场巨大的变革！

一本《老子》单靠手抄，速度慢些就要十天左右，速度快一点也要七八天。而赵惇现在所用的字章，竟然能够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就将《老子》的半数章节都印了出来。这是多么令人惊叹的速度。

赵惇等人一直忙到酉时，《老子》的印刷才终于结束了。印刷完毕之后就是装订，赵惇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回去，让他们保守秘密，只留下五经和姜枫以及小柳三人。

赵惇将纸张在桌上敲了敲，整理整齐。他上午的时候除了画格之外，每张纸还刺了孔洞，便是为了装订。至于封面，则是蓝色布帛包裹一张纸，用浆糊粘在一起，比之书页略微厚一些，就像是蓝皮书一样，每张封面赵惇也都画了格子，亲自盖上了正楷老子二字。

由于这纸有些厚度，太厚了难以翻页，所以一部五千多字的《老子》，一共制成了上下两册。

看着赵惇将书册装订好之后，累得坐在地上的模样。姜枫不禁有些心疼，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坐到椅子上，为他倒了一杯茶，有些嗔怪地说道：“累了怎么不休息一下？”

“嘿嘿，不累。”赵惇笑了笑，然后用手摸了摸那本书册，将它递给了姜枫，笑道，“你看一下。”

姜枫接过那本书，小心翼翼地翻开。只见书中，每一个字，都是一样大小，正正方方的正楷字体，工整无比。一连翻了十几页，全都是这些字体，要不是事先来到赵惇的房中观看了全过程。她打破头也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完成的。

“这本书送给你啦。”

姜枫低下头，用手轻轻摩挲着，听见赵惇的话。她抬起头来，正巧对上了他满是笑意的眼睛，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喃喃道：“你有心了。”

赵惇正要说话，忽然用余光瞥见一旁似乎还有几个黑影，扭过头去，只见五经四人满脸古怪地看着他，他朝着他们摆了摆手，一脸嫌弃地说道：“去去去！”

“哦。”听见自家少爷这么说，五经乖乖地转身就要出门。

小菊却故作伤心，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没有的泪水，说道：“驸马真坏，利用完我们就将我们抛弃了。”

“是啊是啊，驸马爷真坏。”小柳也在一旁附和道。

小薇眼中透露着些许狡黠，使坏道：“公主公主，我们回去吧。”

赵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自己去帐房领赏钱去。”

“嘻嘻，驸马真大方。”三女笑嘻嘻地跑出了门，留下五经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后，五经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嘟囔着问道：“少爷，我呢？”

赵惇气得牙齿痒痒，从椅子上起来，将五经推出了门，说道：“你罚钱！”

“啊？”五经欲哭无泪。

看着赵惇坐回椅子上，姜枫忍不住为她们解释道：“小柳她们跟了我许久，平日就是这样活泼，你可不要怪她们。还有五经……”

赵惇闻言，哑然失笑。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生气，逗他们玩呢，我可舍不得罚五经。”

“来，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赵惇从桌上拿起另一本书册，自己随意翻了几页后问道。

姜枫沉默了下来，姜家乃是当今的皇室一族。齐高帝还未建国的时候，还出了姜家五虎，各个都是当时南燕的顶尖学者、大儒，上马能打天下，下马治天下的能臣。传到姜枫姜武这一代，对于治学一事，那自然也是颇为重视的。不然也不会请先生教导府中的下人识字。

若逢天下纷乱的时候，无数文经古籍都会毁于战乱之中，这是姜枫不忍心看到的。

书籍，文学为什么难以传承？

其一便是因为各大世家闭门自守，从不互通有无，一但家族因为战乱被毁，书籍也便彻底断了传承。

其二便是书籍难以批量制造，一本书若用竹简记录，起码需要雕刻上月才可制成，而且竹简制书，数量太多了，就比如论语，不过一万五千字，用竹简记录，起码得是十数策。

后世有个成语，叫学富五车，明面上的意思就是读的书，能装五辆车，形容有学问的人。然而这书指的乃是竹简，这样算下来，其实是没读几本书的。

书籍流传的稀少，且难以制造，一遇战乱年代，自然轻易便会断了传承。

就姜枫所知，齐灵帝当朝时，异族南下，将士们血撒边疆。所幸有徐辕大将军坐镇，才没让异族大举入侵，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有成千上万的文经古籍毁于战乱。

到了后来，齐灵帝病逝，姜武继位后，就派人在民间寻找前朝大儒。让他们回忆之前被损毁的古籍，命人抄书成册，收藏于观文殿内。

而如今赵惇送给姜枫的纸书，却将姜枫带到了新的天地。

看书籍上的墨迹尚新，有的甚至还未干透，用手一摸还能再手上留下墨迹。若非她亲眼所见，自然不可能相信这本书是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制成的。

要是赵惇制书的办法能够流传出去，如此不是可以保住文学的传承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吗？

一本书毁了就没了，可若是批量制造，广为流传，就没有那么容易轻易被摧毁了。

齐国世家大族虽然大多闭门自守，但姜氏却不同，身为齐国的统治者，那自然是希望文学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而不是放在书库内被虫子蛀烂，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面对文学，姜枫是真正的一心为公，希望它能够永远的流传下去，发展的越来越昌盛，而不是闭门自守，渐渐断了传承。

姜枫闻了闻书中的墨香，手指继续摩挲着布帛包成的封面，喃喃道：“你怎么会想到这种方法来制书？”

赵惇自然没有想得那么远，他原先的用意只是偷懒罢了。毕竟……毛笔字写得跟狗爬一样，哪好意思出来见人？

他轻咳了一声，说道：“那自然是为了大齐强盛。”

听到这话，姜枫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赵惇一眼，笑道：“你还是那样啊……但也变得不一样了。”

赵惇听着姜枫这句略带深意的话，有些摸不着脑袋。不过他也不细想，忙了这么久，天色也不早了，是时候吃饭了。

赵惇把姜枫从位置上轻轻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好啦，已经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有些饿了？我们去吃饭吧，不知道今天做得是什么菜呢。对了，下回要让厨子少放一些油，不然吃起来太腻了，吃完之后腰都多了两块肉……”

听着赵惇口中的念叨，看着他那并不太宽厚的背影，姜枫却是低下头笑了起来。抱紧了怀中的那本书册，用着极轻地声音喃喃道：“赵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