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公堂上。
啪!
裴峰高坐在大堂上一拍惊堂木,大声道:“升堂!”
“威……武……”
两边的衙役手持水火棍,急促而又有韵律的敲击着地面,大堂之上,立刻升起了几分紧迫感。
裴峰再次出声:“带人犯!”
赵惇坐在这公堂左侧偏后的一个不起眼角落,今天他的身份不是驸马爷。而是作为京兆府里的一个书办来旁听的。
人犯很快就被带了上来,赵惇坐在角落里,倒也没有人注意他。他所幸放下毛笔,看着那两位人犯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类似于《少年包青天》、《大宋提刑官》、《名侦探狄仁杰》、《施公奇案》此类的探案剧,赵惇前世看过不少,算上杨清的案子,虽然已经是第二次上公堂了,但是赵惇怎么也不习惯这种感觉。
这是一件人命案子,古往今来,涉及到人命的案子,都是不得了的大案。
而且在这件案子上,还是自己视之为师长的裴峰遇到了麻烦。
赵惇昨天晚上就看完了所有的卷宗,案情其实并不复杂,也没有多么的曲折离奇。
死者是城外一个小有家产的员外,一个月前,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家中。
经过了捕快们多日的排查走访,最终嫌疑被锁定在死去周员外的女婿身上。
周员外膝下无子,和亡妻只有一女,周员外若是死了,家产自然要被女儿女婿继承,按照常理来说,周员外的女婿,这位叫做岳东的男子,有足够的杀人动机,但问题是,周员外死的那天晚上,岳东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他那天晚上在和朋友喝酒,很晚才回去。
案件查到这里,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对那岳东严刑逼供一番,以这个时代的刑讯手段,除非是心智极坚之辈,若周员外真是他杀的,用不了多久,人犯便会忍不住招供。
但这也是裴大人的麻烦所在。
第一是中元节马上就要到来了,为了不让姜武烦心,限期破案那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第二点就是自从姜武继位以来,下旨整治酷吏,严令禁止地方县衙滥用重型,屈打成招,一经发现,绝不轻饶。
因此,在审判重案大案的时候,是会有地方百姓站在堂外观摩的,一旦动用重刑,众目睽睽之下,违反朝廷禁令,那裴峰的官途也就到头了。
且不说裴峰是不是这样的人,光是屈打成招这种方式赵惇也接受不能。毕竟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五好青年,他是绝对不能容忍,也或许是经历过杨清一案后,他对于人性有了一个更加深入的了解。
眼见已经开始审案了,尽管已经反复看过人犯的证词了,但赵惇还是提起笔开始记录,避免错漏一丝细节。
公堂之上,裴峰脸色阴沉无比,看着堂下的男子,问道:“岳东,你说你那天晚上在和朋友喝酒,当夜除了你们二人之外,可还有其他人证?”
那男子跪在堂上,面露苦色,高声道:“回大人,那日小人在王二家喝酒,身边除了王二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裴峰看着跪在岳东身旁的另一人,问道:“王二,岳东说上月十五的晚上,你们二人在你家中饮酒,他直到子时才离开,可有此事?”
不等王二回答,他便再次提高了声音,说道:“你想好再说,人命大案,包庇人犯,按同罪论处!”
跪在地上的王二身体哆嗦一下,看了身旁的岳东一眼,颤声道:“回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还望大人明察!”
“好,那你告诉本官,你们那天喝的是什么酒,下酒的是什么菜!”
“喝的是自家酿的米酒,下酒的是二两猪头肉……”
……
角落里,赵惇看着跪在堂下的二人,微微摇了摇头。
他昨天已经通宵看过所有卷宗了,裴峰的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无数次,但这王岳二人,显然事先串供过,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又或者,这岳东根本就是被冤枉的,如果是这样,这件案子,可就更棘手了。
他放下笔,揉了揉肚子,感觉有些饿。
这都审了快一个时辰,案情一点儿进展都没有,饭点都过了……
他不揉还好,这一揉,肚子顿时又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案情本就进入瓶颈,裴峰这位皇城父母官面沉如水,其他人也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赵惇肚子叫的声响就格外明显。
裴峰的目光望向角落,和赵惇的眸子对上。
自从经历过让姜枫苦等许久饿肚子之后,赵惇就变的特别害怕姜枫继续等着自己,他有些担心裴峰再这么拖下去,会不会连错过和姜枫一起吃饭的时间?
案情再次陷入僵局,裴峰心中本就烦闷,早上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腹中也是一阵翻江倒海,看了看赵惇,说道:“本官出去一会儿,刚才有什么地方没有记录,你现在可以再问他们二人。”
说完,便捂着肚子,匆匆离开。
赵惇挠了挠头,拿了纸笔细细看了一番,随后从角落里走出来。
两边站着的衙役看着走出来的赵惇,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围观的吃瓜群众或许不知道这位书办的身份,但他们可是清楚得很。这位可是当朝的驸马爷啊!真正的皇亲国戚,连徐大将军也算是他的老师,在大齐可谓是横着走的人物。
可今天居然来京兆府当一个小小的书办,这是怎么回事?
赵惇可不知道衙役脑海中的那些想法,他一手拿着一本记录用的册子,一手拿笔,走到了岳东的身前。
“上个月十五,你在王二家喝酒?”他翻开册子问道。
“是,小人当晚和王二喝酒,子时才离开。”岳东点头道。
“喝的什么酒,吃的什么菜?”
“喝的王二家酿的米酒,下酒的是二两猪头肉……”
赵惇拿着纸笔记录,周围的衙役百无聊赖,这一番问答,他们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赵惇看着岳东,继续问道:“猪头肉好吃吗?”
岳东怔了怔,再次点头:“好,好吃……”
“哪里买的?”赵惇又问。
“东巷的郑屠户。”
“郑屠户卖肉价钱公道吗?”
“公,公道……”
“郑屠户平时有没有欺行霸市?”
“没,没有……”
“郑屠户有个外号叫镇关西你知道吗?”
“不知道。”
“郑屠户知道你杀了周员外吗?”
“不知……”岳东下意识的便要回答,冷不防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道,“大人,小人没有杀人!”
“别紧张,先擦擦汗,我就是随便问问。”赵惇笑了笑,合上册子。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问道:“对了,那天是十五,你从王二家离开的时候,月亮一定很圆,外面一定很亮吧?”
岳东刚松了口气,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立刻点头道:“是的,小人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圆,外面很亮……”
“你在撒谎!”
赵惇语气忽然一转,指着他,厉声说道:“上个月的十五明明是阴天,你从哪里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
年轻书吏的脸色由淡然变的冷厉,岳东当场怔住。
赵惇看着岳东,声音再次提高:“你为什么要撒谎,说,你那天晚上到底在干什么,周员外是不是你杀的!”
岳东身体一颤,再次惊出冷汗,急忙改口道:“大人,是小人记错了,小人那天晚上喝醉了,记不太清楚,现在才想起来,那天晚上没有月亮……”
赵惇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刚才我只是随便说说……,其实那天晚上真有月亮。”
岳东一个哆嗦,连额头上也渗出冷汗,再次改口道:“大人,小人那天晚上喝醉了,不记得有没有月亮……”
“陈词含糊,反反复复,吞吞吐吐,一定有所隐瞒,你在心虚什么?”
“小,小人没有心虚。”
“没有心虚你抖什么,流什么汗……,看你神色如此憔悴,这些天没少梦到周员外吧?”
“没……”岳东汗如雨下,嘴唇颤动,说不出话。
赵惇语气陡然一转,大喝道:“老实交代,你那天晚上到底在干什么!”
他这一声大喝,便是连公堂上的衙役都吓了一跳。
岳东更是肝胆俱裂,惊慌道:“大人,小人,小人那天晚上真的在王二家……”
“还敢狡辩!”
赵惇打断了他的话,猛地挥手:“我不是问你杀周员外那个晚上,我是问你杀他之前那个晚上!”
“杀他之前那个晚上我……”
刚才的话破绽百出,年轻书吏咄咄逼人,岳东额头汗如雨下,心中几近崩溃,呼吸急促,急忙解释……
他解释到一半,身体忽然一颤,声音戛然而止。
……
裴峰从茅房回来,身体是畅快了,心中却依然烦闷。
若是今日此案没有结果,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中元节前破案。他重新坐回主位,才发现公堂一片安静,他看着下方的赵惇,疑惑道:“怎么不问了?”
赵惇回过头,微微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我问完了。”
哗啦!
他话音刚落,原本沉寂的公堂之上,忽然爆发出滔天的哗然!
一名衙役看了看瘫软在地的人犯,用肩膀碰了碰身旁的同伴,问道:“他刚才------是不是招认了?”
他身旁同伴还在努力回忆上个月十五的晚上到底有没有月亮,闻言疑惑道:“你说什么?”
那名衙役看了看外面已经近乎沸腾的围观百姓,就知道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这件折腾了他们近一个月的案子,在这位年轻书办的三言两语间,就这么破了?
怎么从没听过京兆府这位姓赵的书办?
他的目光望向了站在堂中的那位年轻人。
堂上堂下,所有的目光都不由的望了过去。有百姓眼尖,认出了这位年轻人,顿时议论了起来。毕竟赵惇和姜枫的故事在洛阳各大茶坊的说书人口中可谓是一传十,十传百。
赵惇站在堂上,长舒了一口气------案子破了,他应该可以回去陪吃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