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经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赵惇，毕竟赵惇在时，便是五经一直在专门服侍着赵惇。五经在和赵惇相处的时候，总会唠唠叨叨的说一些话、赵惇昏迷时家中发生的事情，这半年以来公主又去了哪里祈福，做了什么事情啊。对于这位当朝公主，看得出来五经很佩服也很喜欢，姜枫对待下人的确是很好的。而赵惇的回应，就是一脸认真的听着，毕竟那是姜枫。出门的时候，五经总是喜欢跟在赵惇的身后，有时候赵惇也会过意不去，走累了就在附近的茶肆歇息一会儿，吃一些这个实地一些著名的小点心，五经也会从怀中掏出碎银子来付钱，这让赵惇感觉古代的二世祖大概也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赵惇最近喜欢上山锻炼一番，这山便在洛阳城外。他总会带上五经一起偷偷溜出赵府，去到离洛阳城约有五里地的老君山。这老君山在隋唐时期才与武当齐名，在这个时代，只是一处有着真武大帝的小庙。

老君山不算高，但是从山下攀到峰顶，只有四里的山路也让赵惇气喘吁吁，而且昨夜下了雨，山路湿滑，好几次还差点滑倒，但一路上的茂林修竹、野花老藤，还有山鸟禽雀的宛转鸣叫，都让人心旷神怡，这洛阳城周围的山，真是没有一座不美啊。

可身体的疲惫还是很实在，攀上山顶赵惇就几乎累得直不起腰来了，两腿直打抖，赶紧找块山石坐着歇息，这身子骨躺了半年，实在是弱爆了啊，得好好打熬。

五经只比赵惇小上两岁，一早起来便见到赵惇兴致勃勃的要爬山锻炼，便跟着一起来了。

赵惇见五经不出汗也不喘气，在这崎岖蜿蜒的山路上如履平地，一脸羡慕地问道：“五经，你会武艺不会？”

五经挠了挠头，小声地说道：“五经只会服侍少爷，武艺啥的都不会。”

赵惇“嘿”的笑了一声，这小子，还跟我装呢？又随口问道：“这附近有没有隐居的高人啊？比如胡子花白、身穿紫金八卦袍、戴着道士巾的人，会武艺或者五禽戏的？”

只是这个时代不知道有没有华佗发明五禽戏啊。

谁知五经重重点了点头，应声道：“有。”随后三两下的便攀上了山顶的一块大石头，站在上面，叉腰北望，右手指着远处烟波浩荡的湖泊，“湖北边有个老神仙，就住在那座山上，听说会炼长生不老的仙丹呢！老先生能够施云布雨，非常厉害。”

赵惇微微挑眉：“你亲眼见过？”

五经摇了摇脑袋说道：“那倒没有，不过郊外附近的农户都这么说，还有人想要去求老神仙收做土地哩！只是跪了五天五夜老神仙理都不理，只是只顾着吃仙丹……”

赵惇听完哈哈大笑了起来，站起身，也爬上了那块石头，遥望山北的湖泊，不知道五经说的那位老神仙究竟是谁，应该是个老庄一脉的修道者吧，从老君山这边要绕过湖泊到对面的那座山差不多有二十多里路呢，过段时间要是有机会，那就把五经叫上一起去探访那位老神仙，说不定会是哪位大家呢。

老君山北面是一汪湖泊，南面到小茅山一带则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占地约有三千多亩，其中可见有农户在其中忙着种麦呢。窿亩之间有细细的田埂隔开，山和田地的接壤处分布着大约有三十来户人家，这些都是城中权势人家的佃户。

五经啧啧说道：“少爷你瞧，这一大片田地要都是咱们家的就好了，看上去多带劲啊！”

赵惇伸出手在五经的头上轻敲了一下，笑道：“你可真能像想啊，不过也是，在以后，这一大片都会被开发，到时候地铁一通，啧啧……黄金万两啊！”

“地铁？是什么东西？”五经一脸疑惑地看着赵惇。

赵惇打着哈哈说道：“就是一种交通工具，跟马车一样。”

“哦……”五经眨巴了几下眼睛，低着头念叨：“地铁？啥玩意儿啊？”

山风阵阵，竹木萧萧，山石树影间的湖泊似乎伸手可挹，而东边天际，霞光万道，一轮红日就要喷薄而出。

五经见赵惇不说话，他也就沉默着站立一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就在这时照射过来，似乎直接射入赵惇幽深的眼眸，霎时间，这俊美郎君好比珠玉映日一般熠熠生辉，把五经眼睛都眩花了，随即听到赵惇轻轻的说了一句：

“太阳照常升起。”

……

此后几日，赵惇坚持清晨和黄昏两次攀登老君山，虽然腿肚子酸痛，但对赵惇原先的身体素质来说这么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心里清楚就是头几天有点难熬，后面就好了，身体也会逐渐强健起来。

每日上午，赵惇把郑成的《毛诗笺》通读一篇，然后悬腕练习半个时辰的书法，下午读马郡的《论语集解》，再练半个时辰的书法，先左手、后右手，左手《宣示表》、右手《张翰思鲈贴》，《张翰思鲈贴》无本可摹，只凭记忆。

赵惇读书练字时，他那一对烦人的仆从小柳和五经就乖乖的站在赵惇的两侧，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俊美的驸马爷，非常佩服的样子，尤其是当赵惇练习书法时，左右手字体不同，两个家伙眼睛瞪得老大，长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表示惊佩。

小柳很聪明，没有人教过她识字，是在府中请教书先生教下人识字时，她在讲堂旁静静地看、静静地听，只要下人认得的字她也就认得。先前小柳和五经同时照顾着赵惇的饮食起居，赵惇身为宰相，自然是试试手不离卷，这二人的启蒙读物竟然是《论语》，只管把字认准，意思不懂没关系，过几年再讲解。

好笑的是，因为小柳是站在学生们对面，下人们拿着书卷照着先生所教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小柳就在对面看，字是认得了，可全是颠倒着认的，后来费了好大劲才纠正过来。

让赵惇略感苦恼的是，书籍实在是太少了，他现在是求知若渴，却苦于无书可读，这个年代书籍是非常珍贵的，不说以前的竹简，就是帛书、纸书都是相当罕见，有钱也没地方买去，全靠借阅手抄，赵惇书房里的上百卷的《毛诗笺》和《论语集解》就是自己的师父陶谦当年亲手抄录的——

这时代的人读书求精不求多，博览群书的机会很少，所以只要精通一、两部经典就可以在士林立足，赵惇现在已经把郑玄、马融注解的这两部经典倒背如流，义理也基本清通，但赵惇绝不满足于此，因为仅《论语》自秦汉以来就有数十家注释，搜玄钩沉，各抒己见，而齐国人更喜欢用玄学来解释儒家经典，玄学大家何文的《论语集解》、正始玄风的开创者天才少年王慧的《论语释疑》都是从老庄思想来解读《论语》，赵惇要想被恢复原本赵惇的水准，仅仅学习汉儒经典是不够的，必须研读何文、王慧的注本，玄、儒双通是赵惇的目标。

可是无书可读，奈何？

……

“少爷，小的来帮你梳洗……”五经端着一盆水，用身体顶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说道。

“唉？人呢？！”

五经环顾四周，发现床上还有一团突起之后，立刻把手中端着的一盆水放到了桌上，然后一阵风似的刮到了床边，一把扯开被子，凑到赵惇脸上，大叫道：“少爷哪儿不舒服？！”

赵惇闭着眼睛，嘴角抽搐，用手推开五经的脸，忍着气说道：“……除了大清早的被你叫醒之外，哪儿都挺舒服的。”

“啊？但是以往你病了、伤了也都是这个时候起的，所以我就这时候来了……那你现在起来吗？”五经眨巴着那双纯净的眼睛看着赵惇。

我靠，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怎么好意思说再让我睡一上午！或许真的有这具身体长期以来养成的条件反射等等因素在作祟。赵惇每日起床、梳洗、穿衣等等都还进行得很顺利。

赵惇拿起一旁的面巾，在水中泡了泡，拧干后擦拭着自己的脸。

“少爷，公主说圣上特意交代了让你三日后再去上朝，这几天现在家里好好休息。”五经在一旁等赵惇擦拭完后，恭恭敬敬地说道。

“……Excuse me？你把我叫起来后跟我说让我好好休息？”赵惇将面巾拧干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一脸诧异地望着五经。

五经楞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

“算了，枫儿呢？她也起了吗？”看着五经这副委屈的样子，赵惇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

五经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自然，小柳一直都是和我一块出门的。公主这会儿应该还在梳妆。你身体刚好没多久，要不今天就先不去登山了吧？而且听说少爷你这一段时间的食谱公主都有亲自过目，还特意删去了一些味道比较重的食材，公主对你可真好啊！”

昨日登山练字身体已经有些许疲惫了，今早又被五经吵醒了，原本便打算歇息一日，听到五经提议说今天先不去爬山了，顿时喜不自胜，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去把书抱来，你这回昏睡了这么久，我就把你之前书桌上的书都收起来了，免得落灰。”五经说完，一阵风般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啪”的一声，一叠书就放在了赵惇面前。

赵惇咽了咽口水，从中调了一本最薄的书出来，只见封面上的字歪歪扭扭七拐八拐的，估计就是传说中的草书，这字如此狂草，不会是赵惇自己写的吧？陶谦用的可都是小楷啊！虽然从封面上就感受到了这本书深深的恶意，但是无奈有五经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赵惇只好硬着头皮翻开了第一页……

我靠！什么玩意儿！

赵惇牙关一紧，总算是没有喊出声。他上一次见到如此多的狂草繁体字，应该还是在大一上学期《大学语文》的期末试卷上，上面所有的题目都是繁体字。面对如此丧心病狂的老师，当时他就无比英勇地拍案而起，用嘹亮高亢的声音喊道：“老师我看不懂繁体字！”

之后老师把题目都读了一遍，他这一举解救了无数的理工同胞，收获了无数个赞。然而时至今日，他要是这么说……一定会被当成疯子吧。

赵惇连蒙带猜地读了几页书后，内心真的是崩溃的。

我的天啊，这不仅是繁体啊！这还是文言文，文言文啊！这就算变成简体了我也不一定看得懂啊！我从没想过我的国语水平这么烂，祖国母亲我真是对不起你啊！

总之这狂草繁体字加文言文的组合实在是太难为刚起床不久的赵惇了，所以他迅速地陷入了打瞌睡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