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那人安静地站着,身边只跟着一个仆从,那仆从跺了跺脚,说道:“少爷,赵大人是不是不打算回府了?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以免招风了。”
那人摇了摇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轻声说道:“还是再等等吧。”
这时候街上的行人甚少,已经快到了宵禁的时刻,这人怎么还会在这里?五经警惕地打量着那个人,心道:“难道钱贾和王华已经知道码头的事情了?”
想到此处,眼中寒芒闪过。
仆从看到远处有马车缓缓驶来,一脸惊喜地叫喊道:“少爷,是不是赵大人回来了?”那人也听见马车轮子吱吱呀呀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那辆马车,这时候坐马车回府的人极少,又是眼前的赵府,想必是自己要等的人回来了。
赵惇掀开帘子,也见到自家门前有人等候,探出头问五经道:“五经,你知道那是谁吗?”
五经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反正不是杀手。”虽说这么说,但他的脸上还是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赵惇翻了个白眼,这等于白问。他扭过头问道:“枫儿,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姜枫掀开帘子的一角,只一眼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工部水部郎中黎安。
姜枫的心放了下来,如果是他,那么可以一见。便笑着说道:“他是工部郎中黎安黎大人。”
“嗯?”赵惇微微诧异,工部的人怎么会来找自己?他眉头微微皱起,迟疑道:“会不会……”
“不会的,如果是黎大人,那就可以放心了。”姜枫梨涡浅笑道。她知道这个黎安,出身好、有才华,曾经的探花郎,可惜性子过于耿直,爱得罪人,仕途很是坎坷。
既然姜枫这么说了,赵惇也不多问,等马车停下后,从车厢中出来,将姜枫从马车上扶了下来。那人见到赵惇下了马车,一直忧愁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连忙迎了上去,作揖道:“工部水部郎中黎安,拜见赵右丞、长公主殿下,深夜叨扰,还望二位勿怪。”
赵惇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一脸歉意地说道:“怎么在门口等着,快进去坐。”
“不进去了,免得被有心人看了去,又在背地里乱嚼舌根。”黎安摇了摇头,一脸郑重地说道,“黎某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托付一些东西给赵右丞。待会儿就走。”
随后一旁的仆人将一直拿着的大包袱递给了黎安,黎安接了过来,郑重地将它交到了赵惇的手里,口中解释道:“里面是我救下来的各地奏报运河淤塞情况的折子,还有一封汴梁司马白稹寄给我的信件。信中说用于疏通河道的专项款银到达泗洲时就已经比文书上的数额少了一半,剩下的银子州里又只拨出一半用于疏通河道。除此之外,今早王大人命下官以妄议朝政为由,禁止船工谈论运河相关事宜的事情,这份文书下官也带来了。”
听完黎安的话,赵惇的眼睛简直都要放光了,这可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啊!赵惇赶紧上前抱紧了那一大袋证据,正要开口,身边的姜枫已经恭恭敬敬的对黎安俯身行礼:“妾身代皇兄谢过黎大人高义!”
“长公主折煞下官了!贪官作乱,主上有意肃清,臣子岂能不尽力?”黎安连忙虚扶了一把姜枫,有些如释重负,又一脸叹服地看着赵惇说道:“若不是受到右丞照拂,黎安自知无法在工部立足至今。如今右丞病愈,这包证据,权作贺礼。”
赵惇乐了,这小子有点意思啊,他笑呵呵地说道:“这话你倒是说错了。不是我照拂你,是你做得好。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证据我收着,你快回去休息吧。”
黎安点了点头,但是脚下还是未动,他一脸认真地说道:“权当下官多嘴。王华老贼早一日倒,工部早一日清清白白地运行,哪怕江南一直这么旱下去,也不怕,还请右丞多多费心。”
见赵惇点了头,黎安这才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望着黎安在月下逐渐远去的背影,赵惇感慨道:“唉,你说,要是户部也来一个人给我送证据,那该多好啊。”
“你之前任尚书右丞,兼管兵、刑、工三部,与户部来往不多,怕是不会有户部的人来给你送证据了。”姜枫听见赵惇的话,忍着笑意说道,“若不是黎大人之前就和你交好,怕是也不会深夜来送这些东西。不过公羊大人那边应该会有进展吧,他盯着户部也有许久了。”
“……说起来,这个黎大人,为人正直,办事能力也不错,在工部也待了两年多了。你说,把王华弄下来后,换他上怎么样?”赵惇低头看着怀中的那包证据,若有所思地问道。
姜枫有些惊讶,因为按照赵惇原来的性格,是怎么也不会那朝堂政事来问她的。犹豫了一番,她谨慎作答道:“黎大人资历倒是够,只是品级低了些。”
“这不是事儿嘛!”赵惇想了想后,分析着说道,“王华都扳倒了,工部不少人也得跟着他倒,到时候黎安的品级就不低了。”
妈呀,我怎么这么机智!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赵惇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点头对自己表示赞同。姜枫看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天色已晚了,三人劳累了一天,此刻停了下来,自然是有些疲乏的,赵惇打了个哈欠,对着姜枫说道:“你困了吗?”
“嗯,是有一些。”姜枫微微点了点头,眼角也是略显倦意。
“那我送你回房吧。”赵惇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道。
姜枫脸颊有些略红,轻轻的嗯了一声,就朝着自己的小楼走去。赵惇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五经见赵惇没问自己,于是在一旁弱弱地问道:“少爷,那我就先……”
“先什么先,你过来,我还有事要跟你说。”赵惇打断了五经的话,一脸神神秘秘地朝着五经招了招手。
五经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凑上前去,只见赵惇在五经耳边耳语了几句,五经苦着脸说道:“少爷,这……”
“快去快去。”赵惇呵呵一笑,转身跟上了姜枫的步伐。
是夜,有一人悄悄溜出了赵府,月光下的黑影显得是那么凄凉。
……
清凉的夏风飘来丝丝凉意,庭中的树叶上留着些许露珠,夏风吹过摇得点点滴了下来。太阳还未初生,天空中微微带着苍白的颜色。这时路上往来的人很少,只有街边一些流浪的狗,显得疲乏,伸足俯卧在街道两旁,看着稀稀疏疏挑着担子的、往东市赶早集去的小贩。扰人的蟋蟀在草边墙角处,蛐蛐蛐蛐地叫个不停。
一个人打着哈欠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急急忙忙地进了赵府。回到怀史楼,盯着黑眼圈、端着水盆去叫赵惇起床。赵惇正流着口水睡得香呢,却被五经一阵摇晃,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五经告诉赵惇,做完半夜里有一架鬼鬼祟祟的马车到了钱记米行,从里面下来了个一个老妇人和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在米行内待了不到一刻钟后又走了。
赵惇起身来到架子前,随手拿着搭在上面的毛巾,浸了浸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然后用拿起筒子里的牙刷,沾了点盐刷了起来。说起这牙刷,已经跟后世的牙刷十分接近了。刷毛是用猪鬃支撑的,然后将猪鬃固定在竹子制成的木柄上。这个时代没有牙膏,只能用盐刷牙,当然,也有用柳枝的。赵惇一开始还不习惯满嘴的咸味,后来倒也渐渐地习惯了。
赵惇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就对了,控制家人什么的,还真是老掉牙的手段啊。那今天我们就先不上朝了,我们再去钱记米行逛一逛。”
随后赵惇斜眼看着五经,嘿嘿笑道:“不过五经啊……你昨天跟着我和枫儿跑了一天了,我还让你半夜去米行溜达溜达,怪不怪我啊?”
“不怪不怪。”五经顶着黑眼圈晃了晃脑袋,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不是说过钱记米行有古怪嘛?少爷以前也说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往往都借着黑夜发生,所以少爷不说,五经也要去那里盯着的。”
赵惇漱了漱口,拿起面巾擦了擦嘴巴,端着严肃的表情,很是郑重地拍了拍五经的肩膀,就像颁奖嘉宾颁奖时的动作那样:“真是奇才啊、奇才。就冲你这实诚劲儿,爷就喜欢你啊!”
姜枫正要敲门进来,听到赵惇的话,一时之间有些错愕,手也悬在了空中。
“嗯……不过人家老母妻儿都在别人手上,去问米行掌柜估计有点困难……”赵惇沉吟了一声,五经边伺候着赵惇穿衣服,边偷偷打量着他。
“嗯嗯。”赵惇突然点了点头,嘿嘿笑道,“走吧,我们一起去问一问钱记米行附近的街坊邻居们。世界上哪里有瞒得过邻居的八卦哟~”
五经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随后就要下楼出门去招马车去了,转身后发现姜枫就站在门口,很是惊讶地叫道:“长公主!”
赵惇也连忙转过身,见到姜枫,傻笑道:“枫儿。”随后给五经使了个颜色,五经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跑下楼去了。
“走吧。”姜枫也微微点头,转身慢慢地朝着赵府门口走去。赵惇飞快的穿好靴子,也跟了上去。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着钱记米行的方向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