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市并未耽搁太久,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后赵惇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了。此时时间正接近晌午,洛阳城中的热闹正渐渐地到达最高峰的时间,马车从米行所在的街道穿过,横插入了一条人流相对少一些的支道,这个时候走大道,可是人流可是最多的。
一路回府,马车两旁晃动着熙熙攘攘的人影,掀开帘子朝着外面望去,只见走卒商贩都在沿街叫喊着,一些小货郎挑着担子,手摇着拨浪鼓不紧不慢地走街串巷。道路两旁是一些菜贩子,正戴着草帽躲在屋檐阴影下,躲避着头顶的太阳,脸上带着开心地笑容,似乎是在与旁边的同伴交流着。
拐入东市的一条商业街,前方的道路上更是人头涌动,马车便根本如同陷入了泥沼一般难以前行,忽然听前方有鼓声,探出头去,只见一行舞着大龙的队伍正敲锣打鼓的从那边过来,驾车的马夫便只好将马车停在了旁边。
“这位爷,前面怕是不好过了啊。”马夫讪讪地说道。
五经点了点头,他也看到了前面的情况,便掀开帘子,将头探了进去问道:“少爷,怎么办啊?前面被堵住了。”
“没事,看看吧。”赵惇微微一笑,五经得了令,便将头缩了回去。自从赵惇来到这里,还没遇到过这么热闹的事情,正好也看看这是有什么活动。他余光扫了一下姜枫,发现她也掀开帘子聚精会神地看着舞龙者,便笑着问道,“以前没见过么?”
“嗯。”姜枫无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手缩了回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细声说道,“没见过呢,以前都在皇宫里,皇兄从来不让我出宫,后来便嫁到府上来了……”
“这样啊……”赵惇点了点头,便起身坐到了车厢的帘子旁,替姜枫掀开了车门的帘子,笑道,“那这次我们就好好看一看。”
“嗯。”姜枫脸颊微红,却也微微仰起脖颈,看着不远处的舞龙队伍。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好的娱乐节目,所以一听有舞龙,在家或是有空闲的百姓们都出来观看。民间常言:“七八岁玩草龙,十五六岁耍小龙,青年壮年舞大龙”。最为普遍的叫“火龙”,舞火龙的时候,常常伴有数十盏云灯相随,并常常在夜里舞,所以火龙又有一个名称叫龙灯。耍龙之时,少则一两个人,多则上百人舞一条大龙。眼下这舞龙的人不算多,约莫有十来个,每隔五六尺就有一人撑着竹竿,引动龙身游走飞动,在龙头前还有一人持竿舞着一颗巨球,想必这就是龙珠了。
此时舞的龙浑身赤红,正对应着夏季祈雨的颜色。在西齐大儒董广川所著的《繁露》中便详细记载了四季祈雨祭祀所舞的龙都不一样,春舞青龙,夏舞赤龙和黄龙,秋舞白龙,冬舞黑龙。那龙或盘旋、或翻滚、或穿,腾,跃,翻,滚,戏,缠,引来声声叫好。
随着舞龙完毕,舞龙者卸下装备,站在了右边一家客栈的下方,只见从客栈内出来一位体重约在一百八十斤的胖墩掌柜,那掌柜笑得眯起了眼睛,拍了拍巴掌说道:“各位客官,大齐不幸,天生旱灾,我王掌柜不忍洛阳城中的百姓受苦,所以自掏腰包请来这些汉子为我大齐祈福求雨,希望大齐尽早下雨,以救我大齐因为大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我的客栈乃是今天刚刚开张,还望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也自然会给大家送上一壶好茶,一碗小米粥,为大家消消食,嘿嘿,还望各位请进,请进。”说完,他便朝着底下的人拱了拱手。
民众们听到没钱也能吃到粥,便哄然叫好,连忙纷纷朝着客栈内冲去,都快将门槛给踏破了,没有一点秩序可言,急得客栈内的杂役都直冒汗。
姜枫一脸疑惑地扭过头问道:“怎么这种时候,这客栈还敢布施派粥呢?”
“博眼球罢了。”赵惇撇了撇嘴,姜枫生活在这个时候自然不知道有吸睛一说,在后世那可是司空见惯,不论什么新闻总会有人上去蹭热点,求关注。
“可……可那掌柜的哪来那么多米呢?”姜枫还是不解地问道。
赵惇冷笑了一声,说道:“说是一碗小米粥,他可没说是多大、多深的碗,这米自然也好办,将水放得多些,米放少些,可不就也是一锅粥了?只不过是稀一些罢了。”
“这不是骗人吗?”姜枫眉头轻蹙,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怒气。
赵惇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倒也不能说他骗人吧,只能说是……嗯,虚假营销。而且人家本来就是开门做生意的,就算不施粥也没人说什么。”
“哦。”姜枫轻轻点了点头,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赵惇见状,也不再多言,毕竟有些事情还是要自己去经历才会懂得其中的道理。他探出头看了看,发现人群都挤到客栈前面去了,此时道上正好能容马车通过。便伸出手拍了拍五经的肩膀,说道:“五经,走吧,我们回府。”
“是,少爷。”五经点了点头,扬了扬下巴,示意马夫可以走了。
马夫自然求之不得,毕竟在这里多耽搁一会儿,那今天可能要少跑几趟,少赚些银两。马车慢慢悠悠的从道路旁通过,渐渐驶离了人群后才缓缓地加速起来,很快便到了赵府门前。
赵惇将姜枫从车厢中扶了下来,只见她依然是神色忧虑,似乎还在想着那王掌柜的事情。赵惇微微一笑,将她送回房间后,这才折返回了自己的小楼。
路上便在沉思着,如果没有任何外力干涉,洛阳的米价会不会涨?答案自然是不会的,各大米行一早便超额购进了大批米粮,就是为了防止米价暴涨的事情在天子脚下发生。
不过,既然米价不会涨,那么米行自然得寻求另外能够牟取暴利的手段了。那便是强卖昂贵的精米。从得到江南旱灾、漕运淤塞的消息后,米行便已经开始着手限购平价大米了,显然是做好了打算逼迫百姓们去买贵的精米,以此牟利。
京城米行超额购进大米,那么必定是侵占了别的地区的份额。如果旱情得不到缓解,那么其他的地区就会爆发米粮问题,届时赈灾多半还是会交由户部办理,又是一个贪污的好机会。
只不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粮食得不到解决,那么又会发生吃观音土、啃树皮甚至人相食的惨状,这是赵惇不忍看到的,所以扳倒王华和钱贾势在必行,尽管他们是几个根连着根的利益集团。
……
约莫五更天,天空还泛着浅灰色,西北角上还浮着几颗失光的星,晨风吹过树梢,树枝静静地飘荡着。五经打着哈欠推开门,揉了揉眼睛,往怀史楼的一间小屋走去。赵府上有大厨房,因此在怀史楼和小影楼两栋木楼里不会有特设的单独厨房,在赵惇正对着的楼下小屋中却又烧热水和供人洗漱的地方,因为这个时候没有后世的热水器,冬天如果要洗澡,讲究一点的人都会在浴桶底下生火。这浴桶过大,也不好设在楼上,所以便单独开辟了个小屋当作洗澡间用了。
赵惇当差时,每日都要上早朝,五经已经适应了赵惇起床的时间,所以每到五更左右,便会自然醒过来,不用等到鸡鸣才醒。五经揉了揉眼睛,蹲在灶边加着柴火,趁这个时间自己随意用凉水洗漱了一下,擦干脸后不一会儿,灶上的锅炉便砰砰的顶着盖子响了起来,五经用瓢舀了一瓢在脸盆里,加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后,觉得可以了,便端起脸盆朝着门外走去。
小心翼翼地端着脸盆上了楼,赵惇的房门依然紧闭着。五经嘟囔着道:“少爷的身体还没养好吗?怎么还是睡到这个时候。”随后便用身体轻轻顶开了门,探了个脑袋进去,只见床上还是裹着一个人。
五经将脸盆放在盆架上,走到床边弯下腰摇了摇床上的人,小声喊道:“少爷,快起来了,今天可要上朝呢!”
“嗯……”赵惇砸吧了下嘴巴,将被子又盖得紧了些。
五经挠了挠头,抓住被子的一角,猛然掀开来,叫道:“少爷,快起来了!”
赵惇浑身一颤,吓得从床上惊坐了起来,叫道:“什么事!”
“少爷,快起床换朝服吧。昨夜你可说要早点做准备呢。”五经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正经地说道。
赵惇努力睁开有些水肿的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我……”
“少爷,你可不能再睡了,再睡就要点不上卯了。”五经说完,也不待赵惇回应,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领到盆架前,拿起一旁挂着的面巾浸了浸水,拧干后塞到了赵惇手上。随后又风风火火的打开木柜,从中拿出叠好的朝服抖了抖放在一旁。
赵惇慢悠悠地擦了擦脸,用牙刷沾了沾盐,嗯……口感确实很差啊,看来得找机会研究一下能不能把牙膏做出来。赵惇洗漱完后,又在五经的伺候下穿好了朝服,挂上鱼袋,穿好袜靴,便下了楼。出了院子,通过小道往侧门出去,赵府的正门平日里是不开的,除非有客人来才会开正门,一般主人和丫鬟仆从大多都是走侧门。鸡声三唱之后,西北角那几点暗星不知坠到了哪里,东方隐隐透露出了微白的光,马车早已经在门外等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