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锁打开门,迎面站着从卧龙殿前来传旨的崔维顺。
宫檐低垂,仿佛压在人的身上。
他站在檐下,双手呈上圣旨,和颜悦色地说:“恭贺厂公官复原职。”
“是太安宫的意思吧?”
江锁不急着接旨,当风而立,问道。
崔维顺点头说:“厂公东宫受辱,太后哀矜不忍,故请卧龙宫降旨,解公公困境。”
江锁勾唇而笑,接过圣旨说:“太后盛恩,江锁铭感五内,他日定当数倍奉还。”
她后面一句话咬字极重。
崔维顺听着,总觉得有些别的意味,但也没多想,微微一笑,告退离开了。
*
夜黑如墨,无星无月。
江锁独自前往太安宫。
殿中金鼎拢香,暖意融融。
宫人皆被屏退,珠帘之内唯余两个身影——太后以及她的侄孙女姬玉遥。
姬玉遥出身姬氏一族嫡系正孙,自幼长于皇宫,受教于太后膝下。
她生的雪肤花貌,体态婀娜,是闻名都城的美人。
江锁当下并未多看,垂首跪于太后跟前。
“近年来浙东倭患日起,朝廷平乱需要倚仗炽炼军,此番炽炼将军楼苍兰回京述职,哀家要重赏楼家才是。”太后抬手示意江锁起身,缓缓说道。
“是该赏。”
江锁起身,接话说:“楼氏执掌东浙十万炽炼军,去年倭寇压境,东境防线的炽炼将军楼森御敌战死,其子楼苍兰临危受命,缟素迎敌,歼敌五万,退倭寇于东海防线,实乃大功一件。”
“楼苍兰军功傍身,自然该晋他的爵位。只是晋爵之后,楼氏封无可封。十万炽炼军在手,难保东境心怀不臣,尾大不掉。”
太后说到这里,静默片刻,又道:“不过,哀家还要再赏。”
殿中只剩太后捻着佛珠的轻响。
江锁见太后不说话,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太后复她原职的目的——放虎归山,要她与楼苍兰两两相斗。
太后轻抚姬玉遥的秀发,叹道:“玉遥自幼长于哀家膝下,如今也到了婚嫁之时。这礼送给他浙东楼氏,亏不得他吧?”
这一步棋就是要收归楼氏兵权,名曰“天恩厚赏”,实则圈地为牢,巩固的是太安宫的权势。
太安宫如今稳操内阁,若再有兵权加持,太后听政都无需垂帘。
江锁微觉不妙。
须臾,抬头看向姬玉遥,笑道:“长乐亭主以金枝玉叶之身嫁去浙东,安东境以太平,乃天下万民之福。奴婢恭贺老佛爷。”
太后语意沉重,似乎是在忍痛割爱,低声说:“非是亭主。在玉遥嫁去浙东之前,哀家要行册封大典,擢升长乐亭主为长乐郡主。此乃下嫁,楼氏自然该知道轻重。”
江锁听得太后话里有话,便顺着她的意思,继续说下去:“楼苍兰少年成名,世事通达,自不会辜负老佛爷的一片苦心。”
太后望向姬玉遥,目光柔和许多:“囡囡先去休息。”
姬玉遥点头,行了退拜之礼,盈盈退出太安宫。
太后目送她离开后,正了正坐姿,低唤:“江锁——”
“奴婢在。”
江锁的腰弯得更低了,阴影覆在她的双眸之上。
她像蛇一样蜷曲着,蓄势待发。
终有一日,她会挺直腰板,踏碎这太安宫,将姬党连根拔起,正姜府以清名,还死者以公义。
“祁溶落入昭狱,本是逐鹿之良机,奈何还是迟了一步。”
太后说的轻声细语,实则是********锁“噗通”跪地,白皙洁净的玉面都抵在了地面上:“龙船意外侧翻,是人祸而非天灾,剑锋直指奴婢。祁溶得以翻身,乃司礼监暗通曲款,奴婢眼见祁溶入主东宫而力所不及,实在罪该万死,请老佛爷赐罪!”
若此时为自己辩驳,反而招人烦恶,倒不如将一应罪责全往自己身上揽,无罪也说成有罪。
果然,太后沉沉叹了一口气,说:“司礼监仰赖皇帝,皇帝已失一子,如今拼尽全力做困兽之斗,也是人之常情。你且起身吧。”
“是。”江锁弱弱应着,起身时佯装没有站稳,险些又跌在地上。
“祁溶不日便将起身前往浙东,访探改稻为桑国策的推行情况。玉遥东嫁,婚期未定,且由礼部安排。哀家现任你为炽炼监军,随东宫一同动身,有你在浙东护着玉遥,哀家也放心些。”
太后声音沉缓,却杀意蒸腾:“此去路途艰险,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明白。”江锁恭顺回道。
“小锁子,不要让哀家失望。”
“是。”
*
江锁心事重重走出太安宫。
太后要她在途中暗杀祁溶,东宫一旦在此时覆灭,明仁帝便再无子嗣可立。
待章昭仪产子,三皇子入主东宫,普天之下,便再无人可撼动太安宫之位。
祁溶不能死。
行至廊道。
江锁察觉一个黑影紧随自己,便停住步子,转身看向黑暗处:“跟了一路了。出来吧。”
金蛇惑心警觉地从她袖中探出头,嘶嘶吐信。
“小女见过江公公。”
人影从黑暗里走出。
是方才太后身边的姬氏嫡孙女姬玉遥。
她向江锁盈盈拜了拜,说话温声细语,仪态柔美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