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空,闷得人冒出了涔涔细汗。
平州菜市口却热闹非凡。
只因今日有犯人行刑,刑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对着台上指指点点。
监斩台上坐着方叔申、王乙棠、顾金吾、喻庆喜。
江锁风尘仆仆赶来,迟到了半柱香的时辰。
“各位久等。”
江锁笑着团团作揖,态度极是谦和。
方叔申连忙起身相让:“就等厂公一声令下了。”
江锁笑着应“好”,却是转过头,不慌不忙地与顾金吾寒暄:“自瘟疫之后,我与顾大人今日还是头一次相见,大人身体可还康泰?”
顾金吾病了这一阵,瘦了一圈,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幸得公孙先生新制的汤药,锦衣卫才捡回半条命来。”
江锁心下起疑:她与顾金吾几乎同时得病,痊愈之后再无大碍,为何他的形容这般消瘦,眼袋都快拖到地上去了。
想着,她压下这个疑虑,笑道:“是顾大人福气好,平日身体强健,这点小病小灾自然伤不着大人分毫。”
方叔申见江锁丝毫不急着行刑,擦了擦汗,低声催促道:“江公公,午时都过啦,再等会儿,太阳都要下山了。”
江锁听了,摇摇头,自嘲一笑:“瞧咱家这副身体,一病便给病傻了。”
方叔申敷衍地笑笑:“怎会。厂公言重了。”
江锁没再跟他废话,扬声道:“带犯人!”
犯人庾子戚被五花大绑,几乎是被府兵们架上刑场的,软软跪在斩台中央。
他脑袋低垂,满身跳蚤,头发凌乱,衣衫褴褛。
江锁在洗面村见过庾子戚,那时的他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满面红光,精神奕奕,胖成一个球。
不想,数十日的牢狱之祸,竟饿得他没了个人形。
“本是个两袖清风的父母官,当官却不为民做主,贪墨修河公款,致使河道决堤。”
江锁指着庾子戚,对方叔申说:“如今沦落至此,倒也没冤枉了他。看来这亏心事,当真是做不得啊。方大人,您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
方叔申到底心虚,握着手帕揩汗,只求她快些行刑。
江锁不急不慢,还心疼道:“瞧瞧这饿得,人皮下面,怕是只剩了骨头。来,庾子戚,抬起头来给咱家看看。”
庾子戚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对江锁的话充耳不闻,仍旧软软垂着头。
看台之下
熊氏兄弟就在这时,大叫道:“不对!这人不是狗官!是我们洗面村的张大!”
此话犹如一盆开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
看台下的百姓,议论之声,沸腾不止。
“我们与张大在山野闹事,被关入大牢。待我们被放出来时,便不见了张大。”
熊得壮跳上行刑台,捧起犯人的脸,大声向乡亲们说:“大家睁眼瞧瞧,这不就是咱们村口的张大吗?”
人群中一个老妇人惊呼一声“我的儿”,便栽倒了过去。
此时的方叔申犹如被放在了油锅上,任由冷汗滴到案台前,低声问王乙棠:“王大人不是保证过万无一失吗?”
王乙棠颇有些临危不乱的硬本事,黑着脸,岿然不动地说:“方大人放心,卑职掌一省司法刑名数十余年,只要没有证据,这些个草民都是在无端闹事,可以悉数抓入大牢。待庾子戚人头一落地,此案也就结了。”
方叔申这才定了定心神,催促道:“厂公,赶快行刑吧。”
江锁点头,朗声道:“行刑!”
斩首令牌被扔到地上。
刽子手摘了张大脖颈上的亡命牌。
熊得文见势不妙,振臂高呼:“乡亲们!张大是我们洗面村的人,他是我们的朋友、兄弟、亲人,我们就看着狗官如此草菅人命吗?”
“不能!不能!不能!”
熊得壮在台下高声响应。
村民们被鼓动,一起喊了起来,还在熊得壮的带领下朝斩台冲去。
“当我们锦衣卫是死人吗?!”
顾金吾拍案而起,向左右喝道:“来人!将这些刁民统统给我捆起来!”
场面登时陷入混乱。
两方阵营互不相让。
熊氏兄弟被锦衣卫按在了地上,挣扎着喊叫。
方叔申急得团团转,座椅上的扶手都被他掰断了:“快、快将这些暴民压下去!”
喧闹声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祁溶骑马而来,身后紧随一辆马车。
监斩台上的众官员都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风逸掀开马车帘,里面坐了三人,本就不大的空间更显逼仄。
他说:“卑职在乡野小路上遇到三位熟人,便请来与各位大人相认。”
方叔申定睛看了看马车,叫了一声:“完了,完了——”
便仰头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