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沐为人老沉,经验丰富,听高云骏的描述便猜到了七八分——有人杀了炽炼军将士,嫁祸于朝廷,企图引发战争。
“锦衣卫自大祁立国以来便建立,如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纪律严明,皇权特许,绝无可能做此等悖逆之事。”
屠沐阴这话的时候,阴沉着脸,依旧没有碰熊得文斟的那杯茶。
高云骏有些疑惑:“不是锦衣卫?”
他看着屠沐,也觉得他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屠沐若当真挑衅了炽炼军,祁溶举兵西行,大军压境,那大家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所以,此时屠沐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
高云骏觉得事情变得越发有趣,笑道:“既不是风雷军,也不是锦衣卫。那会是谁?莫不是祁溶他自己?”
屠沐抬眸看了一眼高云骏,想了一阵,便否定了这个说法,道:“朝廷为什么派出风雷军与锦衣卫?就是要对祁溶形成东西夹击之势。此时最不想打仗的,便是祁溶,他不会做自取灭亡的事情。”
“哎!”
高云骏觉得屠沐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向前倾身,道:“他不想打仗,我也不想打仗。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他撤兵,我们回都,大家日子都好过。犯不上舞刀弄棒。”
虽不愿承认,但在这一点上,屠沐几乎与高云骏达成了共识。
打仗打的是兵马粮草,如今国库入不敷出,上至朝臣,下至士兵,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太后与明仁帝不约而同地给他们定下了原则,能谈则谈,谈不下,再打。
“我做东!”
熊得文拍手道:“咱们就定在楚天阁如何?”
高云骏不怀好意地道:“请帖我来发,以风雷军的名义发。”
他在风雷军中就是个**,只在上级看得见的地方使力。
像发请帖这样看得见的活儿,自当揽在自己肩上。
屠沐没有回答,起身便走,自始至终都没有碰那杯茶。
高云骏的请帖很快便呈至宋府。
与请帖一同到来的,还有熊得文的密信。
两封信纸摊开在桌案上。
江锁与祁溶并肩坐着,试图从千头万绪中找到线头。
“既非锦衣卫,又非风雷军?”
江锁双手撑着下巴,眉毛轻轻一挑。
祁溶的指尖将信纸轻轻一点,道:“此番设宴,他们是想求和。”
“求和便要撤军。我们一撤,东部沿海诸城等于拱手让人。”
江锁提醒道:“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个鑫州没有攻下。”
祁溶觉得江锁说得好笑,问道:“厂公大人以为我没有攻下鑫州是因为忘了吗?”
江锁抬眸望着祁溶:“那是因为什么?”
祁溶眸色幽幽,道:“鑫州在两天之内便被攻下,主将与州府悉数阵亡。他们并非怯战而死,而是为守护一城百姓奋起反抗。只是鑫州位于几座城池的最北边,是由丰川玄亲自带队攻下。让整个倭军势气高涨。”
从丰川玄的排兵布阵来看,他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深谙兵法。
鑫州这一仗正如一记重拳朝大祁的面门打来,接下来诸城皆破,拳拳到肉。
“去吗?”
祁溶问江锁:“去域州赴宴吗?”
“别是场鸿门宴。”
江锁拿起请帖,又看了一遍。
祁溶深情款款道:“那你愿与我一同赴宴吗?不论生死。”
江锁有被腻到,轻轻推开祁溶,道:“我惜命。”
玩笑归玩笑。
江锁去与不去,于祁溶而言都是考验。
若是不去,濒州城内危机四伏,祁溶担心近卫护不住她;
若是去,那便更是龙潭虎穴。
江锁看出了祁溶的心思,认真道:“我想去。”
祁溶问:“理由。”
江锁眨了眨眼,道:“咱家要去感通寺看美人儿。”
祁溶:“……”
他看着江锁的双眸,猜出了她的目的——感通寺有古怪,她要去找到线头。
*
高云骏在楚天阁住了数日,听木婵娟弹琴也听得腻烦,她写的诗词他也读不明白。
熊得文告诉他,要寻乐子,得去感通寺。
当夜,熊得文便给高云骏安排上了。
这地方比楚天阁好哇,不整那些虚头巴脑、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高云骏在寺中玩得尽兴,直到夜深才衣冠不整地从房中出来。
院中安静
昏黄的弯月被一抹阴云遮蔽。
“和尚也来逛窑子?”
高云骏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觉得甚是稀奇,哈哈笑了两声,道:“想来是个花和尚。”
那和尚好像听见了高云骏的话,缓缓转身看向高云骏,神色中看不出悲喜。
高云骏趁着酒兴,大声道:“怎么,本将军说你不得?”
和尚回味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将军?”
正在此时,林文奎从另一个房间走出,看到和尚,迎上前去,道:“这不是卿哲大师回寺了?”
“这位是?”
卿哲大师抬了抬手,示意林文奎介绍高云骏。
林文奎当即介绍:“风雷军将军高云骏嘛,兵部尚书蒋肇忠钦点的青年将领。”
又微微俯身向高云骏道:“这位是卿哲大师,这座寺庙的主持。”
这座寺庙乃是一座暗娼妓馆,不见老鸨,却能看见和尚,倒是有趣得紧。
“阿弥陀佛。”
卿哲双手合十,俯身行礼,温和道:“原来是风雷军将军。失敬了。”
高云骏由衷赞道:“没想到哇,你这寺庙里竟藏了这许多妙人。”
卿哲嘴角上扬,抬头道:“我这寺庙还藏了许多妙物,两位大人可有兴趣一试?”
高云骏的确没有尽兴,问:“敢问主持,妙物是何物哇?”
卿哲垂眸道:“二位大人信我,准保二位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品尝极乐滋味,夜夜想念。”
“有这样的好东西?”
高云骏兴奋了,拉了林文奎,便跟着卿哲大师走去。
林文奎虽跟在后面,却心生疑惑——卿哲居于感通寺许久,与所有人的关系都远淡疏离。今日怎的有如此兴致,要与自己分享“妙物”?
林文奎不由得心生好奇。
卿哲大师的房间简易至极,除了一只焚着青烟的佛龛,便只有一张桌案与席垫。
经书、木鱼都没有。
“大师居于寺中多年,倒从未有今夜这般兴致哈。”
林文奎上下打量卿哲的房间,只觉此处实在简单得过分。
卿哲道:“若不是今夜赶巧,贫僧也未能一睹高将军风采。”
这话听得林文奎不是滋味。
卿哲的“妙物”只为高云骏准备,他林文奎不过是搭着享了个福罢。
卿哲从佛龛里取出一叠纸,里面的物件呈粉末状,有轻微异香,甚是好闻。
林文奎与高云骏都吸了吸鼻子,发现这香冲鼻、醒脑。
高云骏眯着醉眼,问道:“这是什么物件?我怎的从未见过?”
卿哲淡淡道:“这叫极乐散,专让人快乐。”
他将极乐散放于铜勺之上,白色粉末很快化成了油膏,房间登时充斥着令人欲仙欲死的香气。
那香气猛烈,盖过了佛香。
卿哲缓缓起身,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了声:“二位慢用。”
便推门离开。
关门前,卿哲又想到了什么,对房中人道:“若是不够,佛龛里还有,二人大人按需取用便是。小僧告辞。”
林文奎与高云骏此刻却如坠梦中,没有回答卿哲的话。
他们目光涣散,狠狠吸着极乐散发出的香气,沉浸在难以言表的逍遥极乐之中。
太快乐了。
人间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