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柔光轻洒在宋府的樱花树上,在地上印出星星点点的光影。
如酥跟着江锁他们回了宋府。
他在江锁的房间里,禀报近来发生的事情。
如酥向来要与江锁斗嘴,却又忌惮此时祁溶伴在她身边,憋得喉间直发痒。
祁溶端坐在桌旁,发问:“这些将士是从我们离开濒州时,开始有症状的吗?”
“应在此之前。”
如酥微微躬身,恭敬回答:“据一名已经死去的将士说,他们吸食的东西名叫极乐散,在濒州的民间盛行。此药烤过之后有异香,能带人进入极乐世界。其实本身这药对身体的危害并不大,但最要命的是,此药让人上瘾,一日不用,便奇痒难耐,犹如百爪挠心。吸食者每日都需用药,剂量便是一日大过一日。”
他说着,见祁溶与江锁皆默不作声,便继续道:“那东西奇贵,一两银子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药膏。这死去的六个人全部军饷都用来买极乐散,最后是连饭也不吃了。”
江锁正在桌边习字,垂眸道:“他们享受过极乐滋味,再让他们吃饭,恐怕是无滋无味了。”
祁溶陷入沉思:“这东西为何会在军中出现?”
他语气肃穆,加重了“军中”二字。
他在感通寺中见识过极乐散的威力,深知此物若在军中扩散,后果将不堪设想。
“跟紧张龙虎。”
江锁对如酥道:“此人身上有秘密。”
如酥自然相信江锁识人的功力,但他当下翻了个白眼,道:“既是秘密,我一个人独享怎么能够,你不得陪着?”
“陪。”
江锁放下笔,直起腰道。
如酥揶揄道:“我看你练了一辈子,画的符却是一天比一天潦草。”
他以为江锁放下笔是要动手打他,当即退后一步,正巧踩在裴战的脚上,一把被走来的裴战扶住。
“卿哲大师前来拜会。”
裴战上前一步,禀报道。
江锁与祁溶默然对视一眼,各自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如酥向后撤退,道:“我去屏风后避一避。”
二人在房中等了半晌,都未见卿哲。
江锁便起身,走出了房门。
只见庭院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和尚。
余霞成绮,春风拂过树枝,吹落片片樱花花瓣,飘落在他肩上。
江锁顿觉此情此景美得犹如画卷,怔怔地瞧得出神。
良久
江锁才想起身后站着祁溶,回头时发现祁溶正斜眼睨着自己。
她苦笑着做了一个自戳双目的手势,走下台阶,向卿哲招呼道:“我与殿下在房中苦等,未料大师雅兴正浓,在院中独赏春色。”
“红花绿池边,相思又一年。”
卿哲双手合十,歉意道:“贫僧睹物思人,想起一些旧事,让殿下与姑娘久等了。”
江锁将双手拢在袖里。
祁溶负手而立。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卿哲身上。
江锁冷若冰霜地道:“大师屋里坐。”
三人移步房中。
江锁并未唤丫鬟前来斟茶,就干巴巴地坐着。
房间里火药味甚浓。
但江锁并不言语,只是垂眸浅笑。
那神鬼莫测的笑容里隐隐透着杀意。
“听闻军中出现了极乐散,不少士兵因吸食过量而丧命。”
卿哲自知江锁因此事而心生猜忌,故而先开诚布公地自己提了出来,道:“殿下与姑娘皆在感通寺中见识过极乐散的厉害,所以有理由怀疑,你们禁军与炽炼军中的极乐散也是由我扩散出去的。”
江锁问:“大师想说什么?”
卿哲颇有些遗憾地叹气道:“大师想说,感通寺中的极乐散,的确是我给的高云骏与林文奎,其实,我本来意在高云骏与屠沐,奈何屠沐没有上当,林文奎那草包上杆子地来了,只好弄死一个算一个。”
江锁一针见血地道:“所以事实上,你还是意在朝廷的兵马。”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三寸。我意在朝廷的兵马,可是我不会在无用的士兵身上下手,极乐散那么贵,要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卿哲语气平缓地道:“我这么说,能否取信于二位?”
江锁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卿哲不慌不忙道:“你们对我很好奇,对我有很多疑问,让我一个一个来回答。殿下与姑娘久居祁都,不知道那极乐散并非我感通寺制成的药物,而是出自濒州。极乐散是一种从极乐草中提取的致幻成瘾的药物,由极乐村种植而来。”
江锁问:“极乐村在何处?”
“东南滨海的渔村——”
卿哲从容应答:“若是殿下与姑娘不嫌弃,贫僧这就为各位引路前往。”
江锁起身道:“走吧。”
卿哲跟在江锁与祁溶的身后,走了没有两步,便回转头来,道:“屏风后的小施主,一道吧。”
江锁惊讶于此人内力之强,能感受到如酥微末的呼吸。
如酥从屏风中移步走出,低着头不敢看卿哲,低低地打了声招呼:“卿哲大师……”
卿哲捻着佛珠道:“在寺中住了这许多年,不过数月功夫,小施主竟与贫僧生疏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显然并不介怀,继续向前走。
卿哲曾在如酥最狼狈的时候救下他的性命,如酥感念至今。
为报救命之恩,如酥忍受打骂,留在感通寺中,只为有一天能服侍卿哲。
然而,卿哲云游四海,很少回寺,如酥便一直等。
如今,再见卿哲,如酥却是近乡情更怯了,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江锁淡淡道:“既是被发现了,那便一道吧。”
待如酥垂着头走到江锁面前,江锁悄悄在他耳畔来了一句:“躲猫猫都躲不好,要你何用?”
如酥恶狠狠瞪了江锁一眼。
江锁幽幽笑道:“我好怕……”
“啊……那个……”
裴战挠了挠头,道:“我与你们一道吧。我保护你们的安全。”
江锁瞥了一眼如酥,冷笑一声:“不用担心他的安全,反正迟早死在我手里。”
“那我更得去了不是。”
裴战憨厚一笑,扶了扶腰间的剑,与如酥并肩而行。
阳光渐渐隐没在云层里。
玄月东升,院中樱花树在清冷的月光之中显得有些寂寥。
正当一群人走出府门之时,路骁霆风尘仆仆地赶来,向祁溶禀报军情道:“禀殿下,八万大军已全部集结完毕。”
江锁与路骁霆已有数月未见,刀疤少年长了个儿,比从前更高了,本就健壮的身板更显宽厚。
一看到他,江锁便不由自主想起了秀娘与公孙渊。
虽知此情此景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忍不住伸手,轻抚路骁霆的脸颊,道:“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路骁霆愣住,怔怔看着江锁。
江锁面露微笑,道:“桌案上有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