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州那边要死人了。
海尼耶却还在不慌不忙地剥香蕉。
达多加措看得脑门一热,径直走到海尼耶床边,提起他的衣领问:“你救是不救?”
海尼耶也一脸疑惑:“我方才没有说清楚吗?不救呀。”
达多加措将木屐一脱,便跳了海尼耶的床,掐住他的脖子问:“人都要死了!你说你不救!我告诉你!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我不要!你不可以强迫我!”
海尼耶大叫着伸手去推达多加措,奈何根本打不过。
达多加措也大声道:“我偏就要强迫于你,你能奈我何?!”
正在此时,耳房的门开了。
南枝抱着三皇子进来。
方才在门外,她就听了个“强迫不强迫”,现下看到两位高僧正在床你推我搡,弄得大汗淋漓,当即捂住了三皇子的眼睛,仓皇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仿佛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待南枝走远,达多加措凑近海尼耶的耳畔,道:“你等着,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屈服。”
说罢,达多加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海尼耶双手撑住自己的身体,从床坐了起来,一副受尽屈辱与委屈的模样。
他头的鹦鹉扯着嗓子叫:“坏人!坏人!”
*
这两三天的日子,宋府院中的郎中络绎不绝,三五成群地低声讨论治疗江锁的方子。
众人都知道这宋府里住的乃是当今东宫太子,是一个今非昔比的太子。
他手握八万重兵,足以与太安宫、卧龙殿抗衡。
郎中们自然知晓其中轻重,一只脚踩这条船,等于半个人踏进了未来的太医院,在将来朝堂之,也将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郎中们自然是尽心尽责地研究方子。
可是研究来、研究去,他们得出的结论还是,碎骨之术伤了元气,用不得猛药,只能慢慢调理。
人都要死了,祁溶哪里等得到这些老头子们慢慢调理?!
祁溶沉着脸看着满院郎中,双眸中似有万年寒霜,透着无尽的落寞与寂寥。
“殿下,小人有一法子或许可救房中人的性命。”
人堆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说来听听。”
祁溶心中有了一丝起伏,脸却仍旧没有表情。
这段时间他经历过太多希望,失望,再到绝望。
此刻,他努力克制着心中又悄悄燃起的希望。
不报太多希望时,绝望才不会来得那样刻骨铭心。
那中年郎中走出人群,向祁溶恭敬一拜,道:“根据呈来的记录可以看出,房中病人乃是早些年间中毒所致。余毒未清,残留体内,日积月累导致经脉逆行。”
在听到“中毒”两个字时,祁溶的眉峰不易察觉地抬了抬。
呈给郎中们的纸写的只是江锁目前的症状,祁溶对碎骨之术只字未提。
这对江锁的身份是一种保护,更是对医术参差不齐的、郎中们的考验。
能根据江锁的症状分析出她并非生病,而是体内余毒未清,倒是让祁溶眼前一亮。
祁溶不动声色地道:“继续讲。”
中年郎中继续道:“小人想着只是服食汤药怕是好不起来,主要是病人耗不起时间。为今之计,需得行针放血,将余毒清理出体内。”
祁溶犹豫片刻,郑重道:“请这位郎中进屋。”
那中年郎中提起自己大大的木质药箱,跟在裴战身后进了房。
房间比院外更暖和,生着炭火,混杂着药箱与血腥气。
姬玉遥与如酥在床边照顾。
此时的姬玉遥早已哭红了双眼,端着一碗肉糜粥跪在江锁的床前,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进她嘴里。
江锁紧闭着双唇,汤汁顺着唇缝淌下来。
姬玉遥拿着手帕帮江锁擦净嘴角,轻声道:“再吃一点点。”
江锁仿佛听见了姬玉遥在说话,轻轻动了动嘴角。
姬玉遥见身后站着郎中,端着碗向后退,对郎中道:“每日只能进一点点食,再这样下去,熬不住的。”
那郎中看着江锁的模样,微微有些变色,对身旁的祁溶道:“小人没有料到竟是位小姑娘,中毒至此尚有呼吸,实在不易啊!”
郎中的话又刺得祁溶心中一痛。
如酥以为郎中需要把脉,便坐在床边,把江锁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
那郎中打开药箱,埋头取针。
房间静得鸦雀无声。
凭谁也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与江锁无关的话。
只听“呼——”的一声破空之声。
那中年郎中从木箱里取出一把又长又宽的匕首!
雪光一闪,郎中突然暴起,匕首割破空气,朝床刺去。
他不是郎中!
是刺客!
姬玉遥登时发出了尖利的惊叫。
祁溶此时正站在刺客身后。
他伸手去按住刺客的肩头,却只抓住了他肩头的衣料。
那刺客目光狠厉地望向祁溶,举起匕首向后一挥,割破祁溶手腕,鲜血登时爆射如注。
刺客身形一闪,急掠至床边,用尽全身力气朝江锁的胸膛刺去。
锐利的匕首没入瘦削的身体里。
金属与血肉相撞,身体发出一声闷响!
如酥像一层被子一样覆在江锁的身。
匕首暴虐地刺破了他的肌肤,直穿肩胛骨。
如酥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叫出声来。
而背后,长剑的破空之声响起。
随即,房里传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
刺客的一只手臂被祁溶斩断,落在血泊里,肌肉尚在跳动。
姬玉遥捂紧嘴巴,只觉胃里一片翻腾,冲出门去。
“如酥——”
裴战冲去,将如酥扶起来。
那匕首还稳稳插在如酥的肩胛骨,血流如注。
本来房中淡淡的血腥气瞬间变得浓郁,再加刺客一声又一声的惨唤,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来人!”
祁溶怒吼一声:“将刺客压下去,查清楚是谁派来的人!”
刺客此时表情古怪,伸出仅剩的左手撕开衣领。
他要服毒自杀!
祁溶右手手腕血流不止,已来不及细想,当即将长剑欺近刺客,卸下了刺客的左手手腕。
冲进房中的侍卫看着血腥的一幕皆是震惊。
若此情此景出现在战场之,那自然再正常不过。
但这是在江锁的房间!
这是整个宋府保卫最为森严、最出不得差错的地方,而就在刚刚,风云突变,鲜血浸湿了房中人的鞋袜。
“这人是死侍,将他的牙尽数拔去,免得咬舌自尽!”
祁溶目光森寒道:“今日之内要让他吐出来,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
说完,祁溶向床边望去。
如酥的背一片湿红,软软塌塌地伏在裴战的肩。
祁溶心下感动——如酥与江锁认识不过数月之久,却已是生死相交。如酥能为江锁做到这一步,并非多少赏赐能够报答。
祁溶声音放缓,轻声道:“裴统领带如酥回房歇息,务必请最好的军医治疗。”
裴战领命:“是!”
如酥还拉着江锁的手不肯放。
他红着眼,虚弱地对江锁道:“喂……我的大恩大德,你要一生为报。不可抵赖……”
祁溶道:“我替她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