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十一年,皇头一次朝。
这一日祁都乌云压城,灰白的云层似乎触手可及。
群臣皆穿藏青色仙鹤纹官袍,整齐划一地站在卧龙殿的正中央,三呼万岁。
贤亲王顶着明仁帝的头衔,理所当然地接受群臣叩拜。
他身着龙袍,脚踏龙椅,仿佛已将天下苍生踏在脚下,飘飘然有神仙之慨。
“众爱卿平身。”
贤亲王以一种亲和的口吻向他的臣子发出命令。
他觉得自己就是仁爱与慈悲的化身。
“蒋爱卿近日从濒州归来,取回风雷军兵符,收归八万兵马于麾下,朕要赏。”
贤亲王朗声道。
蒋肇忠身为兵部尚书,站于前排。
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恭肃跪了下来:“为人臣子,为陛下效力乃天命所归,陛下无需赏赐。”
蒋肇忠能凭着一脑子浆糊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就是会说漂亮话。
封赏谁不想要?
但此刻他深知,推辞的话比黄金万两更值钱。
“蒋卿忠肝义胆,为朝廷效力,不计个人得失与回报。朕心甚慰。”
贤亲王不动声色地道:“但朕依旧要赏,赏玉珠千斛,良田千顷,锦缎百匹,佳人数名。日后为朝廷做出贡献者,朕全都要赏。”
户部尚书房邵阳是个老臣,须发花白,与蒋肇忠并列于前排。
整个殿中数他的脸色最为难看。
还玉珠千斛?
国库如今还剩多少银两,皇心里好似没数。
到底是朝中老臣,遇事先忍让三分。
当下房邵阳按下不发,垂着头继续听话。
贤亲王又何尝不知国库的情况,但他必须重赏,哪怕从他的私库里面出这笔银子。
他要让朝中下都看清楚为他效力的好处。
那太安宫能给的,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表面,这笔赏赐乃是赏给蒋肇忠,实则做给太安宫看的,做给众朝臣看的——如今龙椅的皇帝虽仍是“明仁帝”,但今非昔比,望君周知。
“近日宫中不太平。”
贤亲王话锋一转,毫不掩饰地对准正坐在木椅的姬荀:“朕听闻,朕的皇子在太安宫里,丢了。”
“丢了”两个字故意说得轻飘飘,像是一条小狗小猫迷失在御花园。
满座哗然。
贤亲王对朝臣的反应极为满意。
他安然靠在龙椅椅背,不动声色地欣赏老臣姬荀的表情。
姬荀沟壑纵横的脸露出惊恐的神情。
太安宫欲将此事压下来,日后再与祁溶慢慢谈。
为此,太后杖毙了所有知晓此事的宫人。
唯有南枝,太后念在她长于膝下,又侍奉多年的情分,才网开一面。
但贤亲王亦非善茬,既是良机,怎能错过。
姬荀乃三朝老臣,朝时从不站着。
此时,他颤颤巍巍起了身,缓缓跪了下来,道:“三皇子殿下丢失,罪在太安宫,亦在内阁。望陛下宽限数日,微臣即刻派出使臣,与濒州和谈。”
贤亲王微微点头,道:“谈自然要谈,三皇子乃朕的亲生骨肉。如今流落民间,生死未卜,朕亦寝食难安。但祁溶拥兵自重,犹如虎狼环伺我大祁东部,现下国本未立,朕心甚忧。姬阁老,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姬荀正头磕于地。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龙椅的皇,似乎有些不认识他了。
从前明仁帝唯唯诺诺,不问政事,飘飘然犹如天外仙,内阁与太安宫将他压制得死死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皇开始贪恋权位,争夺兵权,不仅窜取风雷军的兵符,更是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宫人怀了龙嗣。
皇这句话说得咄咄逼人,是在倒逼姬荀自己说出“立国本”三个字。
龙嗣尚未诞生,便逼着内阁立国本,皇太心急了些。
“三皇子虽下落不明,但如今后宫又有一嫔妃怀有龙嗣,实乃苍天有眼。”
姬荀顺着皇的话说下去,道:“只是如今龙嗣尚在腹中,亦不知是位小公主还是小皇子。距离生产尚有一段时日,臣以为当全力以赴保重三皇子性命为重。”
老狐狸。
贤亲王心道。
姬荀这是在拖延时间。
他将在卧龙殿产子之前,寻回三皇子。
如此一来,他便会号召群臣奏立国本之事。
到时,既有三皇子在前,立国本自然应立三皇子。
“朕自然不急。”
贤亲王缓缓道:“三皇子也好,四皇子也罢,都是朕的骨血,这大祁亦是朕的天下。朕不急。”
他的确不急。
如今祁溶莫名握了个三皇子在手,绝无拱手让人的道理。
皇只需拖到四皇子降生,便能立刻下旨废除现太子,立四皇子入东宫。
退朝时
姬荀方才磕头的地方,留下一滩汗水。
是夜
蒋府
热闹非凡。
前来拜贺的朝臣来了一波又一波,蒋肇忠一一答谢。
前朝变幻莫测,云播诡谲,乃是一个拜高踩低的地方。
今日朝堂之,蒋肇忠占尽风头,皇也初露锋芒,有些嗅觉敏锐的朝臣已开始试探,为今后改变立场埋个伏笔。
贤亲王果真从私库里拨付了玉珠千斛,锦缎百匹,还有一打地契。
数名佳丽被迎入府中,也不管蒋肇忠吃不吃得消。
房内
蒋肇忠与喻庆喜正把酒言欢。、
他倒也不吝啬,举杯道:“皇恩赐,全仰仗喻公公相救,破解肇忠死局。玉珠、锦缎、良田、佳人,喻公公看中什么,都不必与我知会,只管拿回府消遣。”
喻庆喜尖声一笑,道:“咱家一个根器不全之人,自是无福消受美女佳人。蒋大人也不必与我客气,此番相助,我也并不仅仅是为蒋大人,更是为我自己。”
蒋肇忠有些不解,此次他出访濒州,不费吹灰之力,便取走风雷军兵权,大受皇赏识,这一切全都仰仗喻庆喜交出白喜与左丹青二人。
功劳是他蒋肇忠的。
喻庆喜什么也没捞到。
他图什么?
喻庆喜看到蒋肇忠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蒋大人倒也不必困惑,咱家自有目的。当年,浙东制造局在平州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江锁与祁溶横加阻拦,险些葬送咱家性命。这笔账,咱家自当与他们好好算。”
他说着,转着酒杯,脸蒙了一层阴影,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送出去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我们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