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来
丰川玄忙于军中事务,一直没有出现在鑫州府衙。
叶游元独自居住在府衙中。
丰川玄派出倭军侍卫看守叶游元——他只能在院中活动,不能出门。
叶游元趁着丰川玄不在这几日,翻遍了他的书房,却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为什么要撤兵?他的战略究竟是什么?
丰川玄的书房一如他这个人一样整洁干净,纤尘不染。
房中无非是一张桌案和几卷翻得已经卷了角的书。
叶游元寻不到线索,轻轻叹了口气,走出书房。
院中的樱花树开始凋零,萎缩的花瓣落在泥土。
叶游元将花瓣一片一片拾起,嘴里喃喃念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在院中洒扫的下人一声惊叫:“叶大人晕倒了!”
府衙内众人都慌了神。
沉不住气的年轻丫鬟要去军营请丰川玄回府,被老管家喝住:“请丰川玄有什么用?他一个倭军能治病吗?愣着干什么!快请大夫啊!”
府衙的下人们皆是一任鑫州知府遗留下的。
知府组织抗倭,在前线牺牲,丰川玄接管鑫州府衙,也接管了这批下人。
不足半柱香的功夫,郎中便来了府,小丫鬟跟着郎中一同进了叶游元的房中。
又不足半柱香的功夫,郎中便从房里出来了,小丫鬟却没跟着。
老管家与小丫鬟立时围了去,关切地问:“叶大人安好?”
郎中压低帽檐,道:“房中大人近日忧思成疾,我为他行了安神针,今日便不要打扰大人,让他好生歇息罢。”
“是,是,是。”
老管家擦了一把汗,恭敬地将郎中送出府衙。
“嘶……”
老管家自言自语道:“方才迎那大夫进府时,他戴了帽子吗?”
老管家挠了挠头,越发觉得自己记忆力不如从前。
他轻轻推开叶游元的房门,查看情况。
只见房中一男一女躺了个横七竖八,叶游元却不见了!
方才那戴了帽子的“郎中”,正是如假包换的叶游元。
他敲晕了真郎中和小丫鬟,换了郎中的衣服,朝倭军军营的方向走去。
鑫州府衙距离军营,跑马不过两炷香时辰,叶游元却足足走了半天才到。
“你是什么人?”
门口的倭军守卫问道。
叶游元说着一口流利的倭语:“营中有人受伤,叫我来瞧瞧。”
守卫听着叶游元说的是倭语,便以为是倭军郎中,便道:“进。”
叶游元点头致谢,将帽檐压得更低,朝营中走去。
此处军营乃是从前鑫州守备军军营,守备军死守城门,全数阵亡。
同时,丰川玄下令杀尽所有战俘。
丰川玄曾说,战死是军人至高无的荣耀。
斩杀他们,亦是一种成全。
而后
倭军便占据守备军军营,将其作为在大祁的根据地。
叶游元正埋头走路,试图寻找丰川玄的营帐,或许那里可以找到丰川玄的用兵思路。
突然,叶游元的肩头被人一拍——
那人用倭语道:“这个人!你过来!”
叶游元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瑟缩着没敢转身。
“你过来啊!”
那人催促道:“有人伤口撕裂了!”
原来不是怀疑他的身份。
叶游元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紧张了起来——他根本就不会医术啊。
叶游元垂着头走进帐中。
一个倭军腹部中箭,血流了一地,闷闷的血腥味让叶游元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翻腾。
那中箭的位置与当时叶游元剖腹取兵符的位置极为相似。
叶游元回忆着言城为他包扎伤口的步骤,为那小兵药包扎。
只听那小兵用倭语喃喃道:“真他娘难打!死了这么多兄弟,就攻下了一座城,有炽炼军与禁军在东部沿城镇守,要冲破防线,只怕是难啊。”
帐中另一个小兵不认同:“这次丰川大人亲自带队,定能旗开得胜!”
“东边城池既攻不下,我们就往西边走,西边没有祁溶的军队。大军直接往祁都杀去,让丰川大人也尝尝当大祁皇帝是个什么滋味。”
受伤的小兵说到这里,骂道:“嘶……你轻点!怎么笨手笨脚的!”
叶游元听得全身一震,按压伤口的手不自觉用了力,把快要结疤的伤口按出了血。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道歉,为他草草包扎好伤口后,便出了营帐,连药箱都忘记了拿。
他抬起头来走路,再也不怕别人认出他,目光似在搜寻什么。
他要找丰川玄的营帐,越快越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叶游元低声自言自语。
原来丰川玄调整了整体战略,撤兵是为了举兵向西。
他干脆放弃了攻打东部四城的计划,以鑫州为豁口,长驱直入,直奔祁都。
没有炽炼军与禁军坐镇,丰川玄确实有这个实力杀到祁都,拿下整座皇宫。
他如何把这个消息递出去?
叶游元越想越心焦,撞了来往的士兵,不住地用倭语道歉。
他走得有些跌跌撞撞,丝毫没有隐藏假郎中的身份。
“你在找什么?”
清朗又熟悉的声音从叶游元的背后传来,是汉话。
丰川玄与他说话时,从不说倭语。
他的汉话讲得比大祁人都好,声音又好听,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我找你。”
叶游元转身看向丰川玄,抑制着紧张的喘气声。
丰川玄下打量叶游元这身奇怪的行头,觉得有趣,轻松道:“你想见我,向侍卫知会一声,我自然会回府找你。”
叶游元道:“我有东西要给你,让人传话不放心。”
说得有几分道理。
“你随我来。”
丰川玄带着叶游元往自己的军帐走去。
他仍穿着一身雪白袈裟,衣料在风里粼粼流转,一动一静之间,生出云波诡谲的气韵,衣摆融合在一片光风霁月的祥和之中。
叶游元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多好看的一副皮囊,像墨笔染水,画在宣纸的一幅画。
丰川玄的军帐建在军营中央。
被其他军帐围在中间,面积更大。
帐中陈列极为简单,一方桌案,一盏茶,半卷兵书摊放在桌案,茶香袅袅,让人觉得心静。
正如鑫州府衙的那个书房。
帐中竟连沙盘也没有,却风雅地陈列着水墨山水画屏风。
叶游元知道,沙盘和地图都在他脑子里。
“说吧——”
丰川玄为叶游元倒了一盏茶:“打扮成这样,来军营找我,要做什么?”
叶游元没有碰茶,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已经陈旧得泛黄,道:“我把这个给你。”
丰川玄品了一口淡茶,接过信纸,轻声问:“什么?”
叶游元神情肃穆:“楼苍兰的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