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缠绕,小庙隐匿,可惜的是门前没有溪水,也没有幽径,只有深不可测的万丈悬崖。
蒲团上,
戴着庄严面具的菩萨刚刚拜完上头什么都没有的供桌,
起身时,
门口,
一名穿着紫色蟒袍的威严中年男子已然出现在了小庙门口。
“不拜一下?”
菩萨问道。
中年男子摇摇头,“上面还是没东西。”
菩萨不置可否,走到了门口,迈出门槛。
中年男子跟在他身后,淡定从容中,也有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千年以来,都是别人拜咱们,这烟熏得多了,就容易飘飘然了,所以,总得找个可以跪拜的东西,去拜拜,就当是,去去这晦气。”
“找得到么?”
“心中有就可以了。”
菩萨双手合什,
“还有,你就这么笃定,真的找不到么?”
“我过来,不是和你论佛的。”
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这一刻,宛若云海都不自觉地开始臣服在他的脚下。
“你的法身,复原了?”菩萨问道。
中年男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复原是复原了,但那一幕,还是忘不掉,或许,你说得对,确实…………”
“他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菩萨打断了中年男子的话语,“一段岁月,一段气运,阴阳之立,根本在于循环。
这世道,本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台,不是属于你的年代了,再强行上来,也站不得多久,至多,像上次那般掀起一点点的波澜罢了。
从上古到如今,
至今还苟活着的,其实不少,但都选择了蛰伏,其实,蛰伏得久了,也是一种驯服,而一旦被驯服了,你就不是你了。
你就成了路边的一花一木,成了风中的雨,成了云中的雷,成了自然。
獬豸本尊沉睡,身化千万,看似风风光光,上古留存至今的凶兽至今,它可以称得上是最为高光。
但它的做法,和将自己纯粹化作了天道的规则,沦为天道之下的规则分支,有什么区别?
它不是在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活,逐渐放弃了自己。
那位,曾经幽冥之海的主人,无数岁月以来,我们都以为他早就陨落了,但他又回来了,但他,又能做什么?
一卷风云地狱动,
却终究只是一时波澜罢了。
简而言之,属于他们的年代,过去了,舞台,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这也是说的我们么?”
中年男子问道。
“别人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这十常侍,并非是我的人,以他们取代你们,只是顺应这舞台更替的潮流,顺应大势罢了。
于我而言,
这上头,
坐着的是你们,和坐着的是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不甘心啊。”中年男子沉声道,“这也是其他几个人的想法。”
“但你能看得明白。”
菩萨向前走了几步,
在最靠近悬崖的边上,
长着一株金色的莲花,
菩萨的手,轻轻抚摸花瓣,
“我不觉得我能看得明白。”
菩萨笑了,
虽然他戴着面具,
但当他笑的时候,
你能感应到四周植被的那种发自内心的雀跃。
“那只猴子在打主城呢,这么大的动静,若是你不信的话,现在的你,又怎么可能会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呢?”
中年男子沉默了。
“还不是因为你心中笃定,属于泰山的年代,也已经过去了,那些曾经的遗泽,曾经的遗留,就算再蹦跶出来,无非也就是蹦跶几下而已。
折腾出点儿动静倒是可以,但想把这天给捅破了,甚至,再换一个天,可能么?”
“那毕竟是初代的猴子。”
菩萨又笑了,
悬崖上的风也因此变得和煦起来,
这一刻,
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柔和朦胧,一片祥和之气。
“你们只是觉得,反正属于你们的时代,也要过去了,舞台,也要让出来了,这烂摊子,你们也就懒得去收拾了。”
菩萨伸手,
轻轻地掐断了面前的金色莲花,
转而丢入了悬崖,
一时间,
金色的舞蝶飞舞,
漫漫而起,
遮蔽了这一片云海。
“难道不应该么?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准备收拾行囊退下去了,岂还有让我们再去给他们收拾新屋子的道理?”
菩萨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十个,我一直最欣赏的,还是陆。
他只管自己该做什么,需要做什么,可以做什么,而不去思虑其他。
你们,
都是从泰山时代过来的老人,
但只有他身上,没有带上泰山的那种腐朽气息。”
在听到“陆”这个名字后,中年男子沉默了。
“舞台的时间,还没到,定数之局,气运之法,讲究的,终究还是个循序渐进,心急确实是吃不得热豆腐。
之前十常侍出手,灭了平等王殿,十殿阎罗缺其一
随后,
就马上出了那档子的事儿,
十常侍十指被断一指。”
菩萨转过身,
看着中年男子,继续道:
“这就是提前登台弊端,站在舞台中间,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束缚。
一旦站上去了,哪怕明知道自己即将主动走下来,但不到时间,你提前走下来试试?”
菩萨抬起手,
这漫天的金色舞蝶凝聚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只金色的鲲。
鲲形浩瀚,
化作了一道刺目的金光,
这一刻,
直接照得这片区域如同白昼,
随即,
呼啸而起,
直奔东方!
“主城可以被破,阴司,毕竟那么大,少掉一个主城,不会动摇阴司的根本,但这人心,暂时还不能完全散掉。
总得给那些隐藏在四周黑幕下的眼睛们看看,
这舞台,
我们是要下去的,
但,
下一批走上去的人,
绝不是他们。
况且,
这阴阳的秩序,还不到彻底改变的时候,循序渐进,还是得循序渐进啊。”
菩萨双手合什,
对着东方,吟诵起了心经。
那只金色的大鸟,
带着霞光,
飞掠地狱的上空,
传递着的,
是属于地藏王菩萨的无上意志,
他还在,
阴司还没到该倒的时候。
少顷,
菩萨放下双手,
道:
“还不去么?”
中年男子急着动,而是问道:
“我一直很好奇,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初代的猴子,相传在初代陨落后,为其守墓至死
如今,
为什么又偏偏要跑出来?”
有些道理,
中年男子觉得他都能看明白,都能感受到,
他不觉得前代府君看不清楚,
更何况,
那位还是初代!
泰山一脉,公认最强也是最为惊才艳艳的存在!
既然如此,
这样一翻折腾,
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出一口气?
“崽卖爷田不心疼呗。”
“是因为末代?”
在提到“末代”这俩字时,中年男子的语气明显变了一下。
因为,
他接触过末代府君,甚至,他也可以说是末代府君当初提拔起来的。
只是,
在末代府君忽然失踪之后,
他选择了背叛了府君一脉。
“初代确实了不得,
他生在地狱最为动荡的年代,他也亲手终结了那个年代,缔造了地狱延续至今的秩序。
若是初代生于当下这个年代,
你们,我们,包括之后的十常侍,根本就没有什么登台的机会了。
然而,泰山之泽,终究会枯竭。
阳间帝王之家,过三百年者都极少。
地狱煌煌,掌阴阳,顺天理,也就只有初代,敢真正地做到把这地狱,传承成自己的家天下!
这一代又一代的府君,
从动荡年代绵延到末代的手上,
这么长久的岁月,
这么长久的气运,
自家人下台后,再换自家人上台,非一般人所能为。
但总有例外,也总有结束。”
说到这里时,
菩萨又笑了,
脚下四周,
长出了无数新的金色莲花,迎风招展。
“地狱里一直流传,当初是我使得末代失踪,自此终结了府君一脉。
实际上,
这因果关系真的是颠倒了。
不是我出现了,他结束了
而是因为他要被结束了,所以我出现了。”
“但,终究是结束了。”中年男子沉声道。
“是的,结束了。”
地藏王菩萨面具下的眼眸中,露出了一抹金色的光芒,
此时,
他的眼,就是鲲的眼,
他看见了主城城墙的坍塌,
看见了那只通体黑色的猴子在大杀四方,
看见了下方这一群恐怖的凶兽浪潮。
同时,
他开口道:
“厉。”
“我在。”
“你知道这些凶兽,来自何处?”
中年男子回答道:“极西封印之地,那块地方的封印,终究是维系不住了。”
“曾经,我也曾认为,初代击败一尊尊动荡年代的巨擘,将它们封印在一起,是为了让地狱和平,结束那个浩劫般阴阳混乱的年代。”
“难道不是么?”
“你多少年没去阳间走走了?”
“有些年头了。”
“没事儿的话,可以上去看看,阳间的变化,很大。”
“是么?但我掌的刑狱千年来,亡魂的罪责和孽债,好像从未有什么变化。”
“真的可以上去看看。”
“好,去看什么?”
“阳间现在有一种新出来的东西,
我认为拿来形容初代封印动荡岁月的巨擘很是贴切。”
“是何物?”
“电池。”
今天要出门赶路,路程有点赶,今天只有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