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复查结果和之前一样，肺癌，晚期。”

“以及……有三个病灶已经转移，从显示结果上来看，情况很不乐观。”

“根据检查结果来看，你目前的中位生存期，不超过六个月。”

……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开口说道，满脸凝重。

病例上显示，这位名叫江华的患者，刚刚年满二十五周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纪。

但现在不出奇迹，生命就只剩下三到六个月的时间。

即便采取极其痛苦的化疗，或者服用价格昂贵的靶向药物，也最多延长至一年。

对于人类来说，迄今为止，癌症依旧是未解之谜。

江华脸色如刀劈斧砍般冷峻。

二十五岁。

刚毕业工作三年。

肺癌晚期。

江华是个程序员，没错，就是那种经常被人黑的穿格子衬衫，背双肩包，头发油腻，胡子拉碴，双目无神，以及常规性钢铁直男的程序员。

毕业于名牌院校，大学四年成绩绩点遥遥领先，凭借一份光鲜的成绩单，大学毕业后在一线互联网公司找到一份写代码的工作。

工作节奏是996，朝九晚九，每周六天。

一流的平台，优秀的同事，高强度的工作，江华自身当然也是成长飞快，很快便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技术骨干。

一年半之后，江华被某家创业公司以三倍薪水溢价挖走，成为年轻的技术总监，月薪三万五，外加一部分核心员工的期权。

在同龄人中，在已然算是一个相当卓越的薪资水平了。

妥妥的金领，或许用不了几年，就能在一线城市买房买车，扎根成家。

当然，工作节奏也是更上一层楼。

007。

从早晨10点，到凌晨0点，每周七天。

没有休息日，没有假期。

甚至连国家法定节假日，也都在加班。

江华一直都觉得，年轻就是用来拼搏奋斗的。

同样也觉得，自己才二十五岁，如此年轻，身体还扛得住，等多赚几年钱，再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

却没想到……

灾难来的如此迅速而猛烈。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人活着没钱花了，也不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而是——钱也没赚到，命也要没了。

还能说什么呢？

拿着病例本和病危通知书，江华面无表情走出医院。

外面阳光明媚，三月的鹏城鸟语花香，他眼中却一片死寂，脑海中也是空白。

眼泪逐渐蓄积，看了看马路上的人来人往，终究是硬生生憋回去了。

成年人的崩溃，就算是一败涂地，也要保持体面。

手机提示音悄然响起。

看了一眼，是老妈发来的视频聊天的申请，犹豫了一下，擦擦眼角，快到走到马路另一侧，免得医院招牌出现在视频镜头中。

接通。

“大儿砸，嘎哈呢？”

老妈爽朗欢快的声音，带着浓烈的东北大碴子味。

“没事儿，出来吃饭。”

病情暂时不准备和家里说，江华也没想好怎么说。

对于这个普通的家庭来说，自己曾经一度是父母的骄傲，现在却要成为他们的梦魇吗？

“吃啥呢？看看我们在吃啥？你爸上午回屯里了，新鲜的大马哈鱼，看看这籽，多好，还有小鸡儿，山蘑，中午我们吃小鸡儿炖蘑菇，快擦擦嘴，别流哈喇子……”

调戏自己是老妈的一大乐趣。

大概她是想让自己回去。

可真的没时间，过年都没回去。

创业公司的开发量巨大，时间紧任务又重，想到这里，江华心中生出化不开的乡愁。

有位伟人曾经说过，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后来果然半生戎马，于水深火热之中推翻三座大山，建立了一个崭新的国家。

可普通人哪里有这样的思想境界？

江华现在就想回家。

落叶归根。

可又莫名有些发怯。

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父母又该如何面对？

“咋啦？咋不说话啦？生气啦？哈哈……那你回来呗，你公司一天给你开多少钱？妈给你出，你请假，机票也报销。”

听到母亲小心翼翼却又故作大气的话，江华再也忍不住，眼泪瞬息间夺眶而出，哭成傻逼。

赶紧关了摄像头，视频聊天变语音聊天，深吸口气，转移话题。

“我爸呢？小瑾这次考的怎么样？”

一家四口人。

父亲江建国是警察，刑警。

在民风彪悍的东北地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高危职业，还好几十年来平平安安，一点小伤都没有，安稳熬到退休，正是享清福的年纪。

母亲李秀荣以前在炼钢厂上班，车间工人，拧钢筋的那种，一双手手劲儿大到吓人。

小时候江华清楚记得，她和父亲扳手腕，半斤八两，在家庭战争中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口头禅就是——江建国，你信不信我拿菜刀飞你！

当然现在也已经退休了。

还有个妹妹，江瑾，今年高三，马上，六月份就要高考。

江华也不知道，在计划生育极其严格，一人超生全家下岗的东北，江瑾是怎么活下来的。

反正从自己记事起，家里就有了这个小丫头。

后来有次问过老爸，老爷子拍着胸脯说——你爸有人！

原本是很幸福的一家。

江华此刻觉得很愧疚。

自己人生是规划好了的，小妹的理想大学是鹏城大学，等她念四年书，自己差不多事业有成，正好可以带她飞。

到那时候，估计也在鹏城安家立业，顺便也把父母从冰天雪地中接出来，以后就是四季如春了。

可现在……

“你爸啊？你爸现在好着呢！天天和一群老娘们跳广场舞，臭不要脸的！我没拿菜刀飞他！”

“小瑾也好着呢，前两天考试全校第十五，稳了！”

“行了，妈知道你工作忙，不打扰你了，赶紧吃饭去吧，等高考结束，六月份我们就去了，到时候妈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

挂了电话。

一米八的江华蹲在街边，抱着脑袋，死死咬着嘴唇不哭出声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