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惇带着倭寇兜兜转转,又行进了两个时辰,才远远看到了一片湖泽之地。
阳澄湖风光无限,让行走了将近一天步伐沉重的倭寇们感到心旷神怡。陈惇就像是一个称职的导游,带着倭寇们一一欣赏阳澄湖八景。
“这里就是莲池湖,叫这个名字很显然,因为岸边都种植着荷花,”陈惇道:“……泱泱然水天一色,每当夕阳西下,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或信步湖畔,或荡舟湖面,伴着欸乃舒缓的橹声,如入仙境一般。”
“这里是慈云庵,它就在莲池湖的东北岸边。”陈惇又带着他们欣赏另一处景色,只见庵内庵祠梵堂,连遍相望。薄烟笼院,寂静无比。台阶青苔茵茵,四周竹树相映,更显禅意深深。古庵特别是在雨后的景色与莲池湖景相映成趣,而成“慈云晓霁”一景,看得倭寇们睁大了双眼,啧啧称奇,一个一个都流连不已,浑然都忘却了自己的使命。
“这第五景,”陈惇摇头晃脑到:“要到夜晚才能看,正所谓月色波声水国秋,一洲秋水抱湾流。冰轮倒映轻罗白,碎锦寒涵宝镜浮,月夜之下,波声、秋水、烟云、萤光、树影一起摇动,可谓是美轮美奂……”
“那咱们今晚上就可以看到了!”一个倭寇兴奋地大叫道。
陈惇点点头,却又神秘兮兮道:“阳澄湖除了风景,还有一样东西,决不能错过!”
“是什么?”倭寇们问道。
“那就是湖里的大闸蟹!”陈惇露出了垂涎之色:“天下没有比阳澄湖大闸蟹更好吃的东西了!蟹身不沾泥,体大膘肥,青壳白肚,金爪黄毛,肉质膏腻,黄金白玉,滋味鲜美!太君,咱们快捞了吃吧!”
见陈惇描述地如此诱人,这群倭寇顿时一个个脱下衣裳,**裸跳进湖水之中踅摸起来。陈惇在一旁给他们鼓劲:“太君,加油!小的不要,要大的!黄色的不要,要绿的!腿上没毛的不要,要带毛的!肚脐凹进去的不要,要凸出来的!”
可怜这帮倭寇捞了两个时辰直到天黑,捞出来的螃蟹还被陈惇挑挑拣拣扔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才在架火开始煮,果然香飘十里,让一群倭寇口水滴答望眼欲穿。
等真正吃到大闸蟹的那一刻,倭寇简直是感动得涕泗横流了,一个个你争我抢,吃得那叫一个心醉不已。
首领自然分到了最大最好的闸蟹,一边吆西吆西,一边驱赶着手下再去为他捉蟹。不过等他酒足饭饱之后,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顿时又抓来陈惇,问他什么时候能到地方。
“穿过这湖,就是了!”陈惇道:“不过你们要等船来,坐船才能过去。”
倭寇的大船早就叫他糊弄地丢下了,闻言又开始拿刀在陈惇脖子上比划。
“你们的船太大,吃水深,”陈惇比划道:“这湖太浅了,你们那船走不动啊。”
陈惇跟他们解释需要那种渔民的小船,这群倭寇就问他小船在哪里,陈惇道今晚上肯定渔民都收工回家了,明早肯定会有船来。
于是倭寇们又在陈惇的忽悠下,在草泽中将就了一晚上,第二日起来生火做饭,又兴致勃勃地抓了许多螃蟹来。
螃蟹还没吃完,就看到湖中缓缓泛过来几条船,船头几个渔夫还在撒网捕鱼。倭寇一见大喜,顿时朝着渔船大喊起来。
这几条船迟滞了一下,还是缓缓朝着他们过来了。那为首的渔夫见到这么多人,吓得脸色苍白,被倭寇半是威胁半是利诱地让他架船带他们过湖去。
这几条船上搭载了六七十人过去,行到一半,忽然有倭寇大叫起来:“漏了,漏了!”只见小船溢上了水,将他们的脚踝都淹没了。
“哎呀,漏了怎么办?”陈惇也跟着大叫道:“船到江心补漏迟啊!”
陈惇和渔夫对视一眼,哈哈一笑,纵身跳入水中。船只摇动,倭寇似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叽里咕噜地指着陈惇大骂,但陈惇早就潜了很远藏在苇从中的大船急速驶来,一阵万箭齐发,将落水的和没落水的倭寇扫射殆尽。
还有残余的倭寇拼命挣扎的,又被船上的人用长杆搠倒,不一会鲜血就氤氲在了湖水中,而惨叫声也渐渐平息了。
陈惇爬上大船,指着船上的人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居然能找到我留下的讯息!”
“你那字那么显眼,我将倭寇引入阳澄湖速来救援,”林润就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没有人看到你的字怎么办?”
“那还怎么办,”陈惇一抹脸:“我打算带着这帮人就在阳澄湖岸上结婚生子,安度晚年了呗。”
这帮小伙伴们寻他倒也辛苦,以为他在太仓,跑到了太仓,结果卢镗说他去了白茆口,他们又急急忙忙沿着他的脚步来到了白茆口。
陈惇在横塘村借着题壁写诗留下了求援的记号,被前来寻他的小伙伴们找到了,当然陈惇不止留了那一处,之后每经过一个无人的村子,陈惇都用石炭悄悄留下了记号。
受到讯息的林润、邹应龙等人立刻马不停蹄赶往阳澄湖,搜集了停靠在岸边的所有船只,前后差不过两个时辰,倭寇没找到船只,而船只被林润他们一一凿开了洞,于是才有了刚才一幕。
陈惇哈哈笑着,对扮作渔夫的王世望道:“我本来以为你是吓得脸白,原来是粉抹得太多了!”
王世望摸摸脸,愤怒道:“他们担心这帮倭寇不上船,还想让我扮个花姑娘来的!”
陈惇爆出惊天大笑来:“你还别说,你这身材和脸蛋再装点一下,真的跟花姑娘没什么区别!”
他们这帮同班同学里,王世望的确是比较瘦弱的一个,身材高挑,看着比较修长,陈惇认为他换上女装确实窈窕婉约一些。
紧接着他们如法炮制,换了船又运了一批倭寇,来往三四次之后,这帮倭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葬身湖底了。
“呕,阳澄湖的大闸蟹我以后可是再也不吃了。”陈惇做了个鬼脸。
众学子立了大功一件,兴高采烈地泛舟湖上,林润问道:“梦龙,那首诗,就是忽见天边一闪电,是你写的?”
“当然是我写的,”陈惇好不惭愧:“写的还不错吧?”
众人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你真的能写出这么粗俗不堪的东西?”
“这诗这么好,哪里粗俗了?”陈惇摇头道:“我现在又诗兴大发了,要再作一首,听好了。”
众人洗耳静听,只听陈惇不紧不慢道:“大船开兮淹他娘,大功告成兮归故乡。数英雄兮陈梦龙,得一巨鲸兮吞扶桑。”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王篆摇头道:“陆九渊有一首诗,昂首攀南斗,翻身依北辰,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我看他这般的人有,你这般的人可打着灯笼也难寻啊!”
京城,徐府中。
接到家书的徐阶看完信,一言不发。
徐管家不由得道:“老爷,老家怎么样?太夫人如何?”
徐阶的小儿子徐瑛在信中控诉胡宗宪在淞沪的胡作非为,说淞沪之战,完全是胡宗宪的儿戏,在这一战之前,徐家被迫迁移去了江阴,而一路上奴仆四散奔逃,抵达江阴的时候老太太心悸昏迷,又大病了一场。
徐家在松江府占有大片良田,当时如何肯放弃胡宗宪自然是用了一些方式,半软半硬地迫使他们离开了老家。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战火很快就波及了徐宅,那专门为老太太所修的大宅院,被一把火烧光了。
“老师,”张居正就道:“要不然就将太夫人接来北京吧。”
徐阶摇了摇头,“我母年迈,不欲离乡……我也不是担心这个。”
张居正道:“淞沪已成泥潭,听闻王直的精锐已经增至二万人,战力很强,和官军一直鏖战不休。”
“张经任总督之时,所剿灭的海盗多是徐海手下,”徐阶道:“而王直的部下很少,也多是王直无法约束的人。原因很简单,因为王直虽然也抢劫,但他骨子里是个商人,徐海虽然也走私,但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强盗。王直在日本过得逍遥,他示威性地劫掠沿海,是希望获得和朝廷谈判的资本,他想要通商开海。徐海不一样,是为了劫掠而劫掠。”
徐阶缓缓道:“所以王直动兵,会算计成本得失,会有顾忌。但这一次的淞沪之战,王直大有玉石俱焚之势,破釜沉舟之心,就是因为胡宗宪拿他老娘威胁他。”
“胡宗宪为何要如此?”张居正道:“既然抓住了王直老娘,应该以此为牵制,让王直不敢对他用兵,厚抚其心,如能招安,自然比围剿要好上百倍。”
“确实是这个道理,”徐阶道:“但胡宗宪拒绝了使者,所以你知道他的想法了吧。招安是显不出他的功绩来的,他将淞沪沿海拖入战争的泥潭,百年繁华,毁于一旦,就是为了给他添一笔军功。”
“御史言官怎么还不弹劾他?”张居正怒道。
“弹劾了,只不过陛下如今闭关修玄,奏疏打回内阁,首辅大人全都压下来,一律不报。”徐阶道:“今日他还拿一本奏疏问我,说御史陈珪是我的门生,是否受我之意,弹劾胡宗宪?”
“他以为我会急,不,”徐阶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胡宗宪要是打不好这仗,该急的怎么会是我呢?”